1. 異夢與頭顱
林九微夢醒時臉上濕漉漉的發涼,是流了很久的眼淚,淌到枕頭上,泡透了枕芯。
一個怪夢,與眼前的黑暗形成鮮明的反照:一個房間,窄小得像愛斯基摩人的雪洞,陳設極簡,清一色雪白。她站在單人床前,跟一個男人歇斯底裡地大吵,吵什麼她忘了,隻記得爆炸般的憤怒和絕望滅淹沒了她。
在黑暗中怔怔地躺了好一會兒,那陣從夢裡延伸到夢外的極端情緒纔慢慢褪去。
床頭感應燈讀取到用戶的心率變化,柔緩地亮起,橘黃色的朦矓光暈裡,機器智能管家小耳朵發出輕微的“嗡嗡”聲走到床邊,一對晶亮的電子眼向她臉上照了照,有些詫異:“早安,林九微。你還好嗎?”
整個後背酸疼僵硬,林九微費勁地揉著脖子:“我睡了多久?”
“七個小時二十五分鐘。其中深睡眠五小時,達到健康標準。你在找什麼?”
林九微環顧四周,她的公寓,她的床,她的機器人管家,一切如常。
“有個歌,一睜眼就在我腦子裡轉……”林九微試著哼了兩句,智能管家很快檢索出了結果:“是不是《送別》?”它播了一段歌曲原聲,林九微跟著哼:
“長亭外,古道邊……天之涯,地之角,就是這個!怎麼就突然想到這麼老的歌……”
小耳朵歪著頭,亮晶晶的電子眼打量她片刻,伸出章魚形多節機械臂:
“林九微,你的心跳在加快,你生病了?”
“沒事,我隻是做了個夢。”
“什麼樣的夢?”
林九微張了張嘴,但那個夢沒法描述,它沒頭沒尾,沒有情節,隻是一場瘋狂的爭吵。
她打開“雲端”,回憶著信手塗抹,一副人物肖像素描出現在虛擬畫板上。
“這是誰?”小耳朵問。
林九微茫然地盯著這張臉:男性,三十歲上下,長眉,杏眼—眉眼溫柔,嘴唇卻薄得很冷漠。
怔忪之際,機器人管家提醒道:“該上班了,今天是2110年10月15日,是你平調進北京市西區第三刑x大隊的第一天。”
“現在幾點鐘?”
“上午9點13分。”
愣了愣,林九微蹭的一下從床上彈起來,屁滾尿流地洗漱。機器管家跟在她後面收拾,提醒在玄關左腳踩右腳、粗暴地穿鞋的林九微:“帶上傘,九微,今天要下雪。”
國家檔案局第三檔案館位於北京市西三環公主墳附近,館區正門是一座裝飾性的仿古牌樓,重重浮雕的漢白玉經過漫長的歲月,色澤介於白和灰之間,一副昏聵無知的面目。
館長辦公室裡,楚館長站在寬闊的落地窗前,她的身影淡而清晰地投影映在窗玻璃上:頭發花白,但身姿依然挺撥優雅,金色細邊眼鏡後面的目光是若有所思的,鏡片裡映照出正門口牌樓的一角縮影。
從這間檔案室不僅能俯瞰正門牌樓,還能看到各個新聞機構的采訪車正陸續駛來。
牌樓前方懸浮著一塊全息信息屏,檔案館原定在今天召開“第三檔案館檔案解密工作年度新聞發布會”,但在半個小時以前,信息屏上的工作信息就已
經由召開發布會改為“發布會暫停召開,具體召開時間將另行通知”。
陳舊檔案的解密遠不如明星離婚、疑似發現外星人、個人所得稅上調這些有吸引力,今天的新聞發布會本來隻邀請了十來個記者,現在連發布會也取消了,采訪車卻在大門口排起了長龍。
秘書在“雲端”裡提醒:“館長,公安局那邊的人大概十分鐘以後到,檔案室這邊的接待人員已經都安排好了。”
從辦公樓去檔案室所在的C座要經過大門,楚館長甫一出現,堵在門口的人群就攢動起來,楚館長快步經過大門時,記者們立刻把自己的問題以語音視頻的方式拋過來,數不清的全息視頻立刻團團堵住了楚館長的去路—
“楚館長,聽說這次解密的檔案裡有一份檔案驚動了警方,檔案號是2057[75],是嗎?”
“楚館長,2057[75]號檔案的具體情況可以介紹一下嗎?”
“楚館長您好,我是《龍宮周刊》的記者,請問2057[75]號檔案的密級是
否為‘絕密’?為什麼時隔一百年纔解密?”
“請問2057[75]號檔案解密後檔案館報了警,是什麼原因?”
秘書在“雲端”裡提醒:“館長,公安局的刑x到了。”
絕密檔案2057[75]號文件及其附屬物品陳列在檔案室內的長桌上,附屬物富有爭議,不方便在線傳輸,也不方便通過機器人遞送。
負責案子的是西三刑x大隊重案二組,接到報案後,組長聞懷山在電話裡問過楚館長的秘書,什麼叫“富有爭議”,當時秘書的回答有些支吾:“你們來看就知道了。”
解密的文件和附屬物一並陳列在檔案室內的長桌上,所謂的“附屬物”是一隻黑色的立方體盒子,鞋盒大小,塑膠質地,盒子一側有一個圓形嵌入式按鈕,硬幣大小,楚館長按下去的時候,似乎近半個世紀的時間早已過了盒子的使用年限,沒有任何反應,但過了一小會兒,塑膠盒的六個平面像變色龍的皮膚一樣有層次地從黑色褪至透明,一剎那,從盒子內部反射出來一大簇晶瑩剔透的光線。適應了刺目的光彩之後,刑x們赫然發現這塊純淨璀璨的立方體內部竟包裹著一顆人頭,模樣之新鮮,好像是剛剛被齊脖一刀砍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