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死亡就藏在卡斯帕的口袋裡。
醉眼蒙眬的卡斯帕放下空杯子,重重地倚在吧臺邊打了個嗝,然後一路磕磕絆絆地向酒館大門走去。他不停地撞上桌子,擠開其他酒徒,像一艘順著邊界區蜿蜒前行的船隻一樣挪動著,笑罵聲在耳邊回響。
他走到室外,貪婪地呼吸著微涼的空氣,聞到了一股混雜著汽油和瀝青的味道。酒館的喧鬧聲被港口的當啷聲和喧囂嘈雜所取代——停泊的船隻咯吱作響,碼頭工人正喊著號子。微風中,酒館招牌慢慢地前後擺動,鉸鏈發出尖厲的噪聲。卡斯帕搖搖晃晃地站在原地,抬頭望向那塊招牌,努力將目光聚焦在斑駁的圖案上。招牌的彩色玻璃上畫著一隻斷成兩截的望遠鏡,不過,玻璃如今早已破碎不堪。人們習慣稱這家酒館為“破望遠鏡”。
卡斯帕猛地被路人撞到一邊,踉踉蹌蹌地走開了。他吹起不成調的水手號子,那是他在一艘貨運駁船上當甲板清潔工時記住的旋律。
等拐進酒館一側的小巷,漸漸遠離港口之後,卡斯帕發現自己的手裡還攥著幾枚硬幣——在他點完最後一大杯格羅格酒後,西爾弗·薩莉找的零錢——硬幣在星光下像金子一樣閃閃發光。他盯著看了一會兒,隨後握緊拳頭,將手揣進了口袋。
就在這時,他觸到了一張紙片。出於好奇,他把紙片掏了出來。這是一張折疊起來的羊皮紙,在巷子昏暗的燈光下顯得蒼白粗糙。卡斯帕嘟囔了一聲,打算將紙片直接扔進狹窄的排水溝。可是,從昏昏沉沉的腦袋裡產生的一絲好奇驅使他停了下來。
打開紙片的那一刻,他瞬間清醒,視線也變得無比清晰。紙片上隻有一團墨水漬,看上去模糊不清,似乎沒有任何意義。可是,這對一位老海盜來說就不一樣了。卡斯帕曾在一艘老舊的大帆船上見過這樣的圖案,立即明白過來它意味著什麼。
有人把黑色魅影放到了他身上。
這無異於一道詛咒、一種威脅、一項死亡宣判。
現在扔掉紙片已經無濟於事,卡斯帕索性把它塞回口袋裡。他循著燈光,掉頭向人群和安全之處跑去。可是,沒有哪個地方是絕對安全的。在逃命的過程中,他仿佛聽見了從身後傳來的腳步聲,看到了刀刃反射的寒光,感覺到了殺手朝後頸呼出的熱氣。
卡斯帕的心髒怦怦直跳,淚水模糊了雙眼,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他試著說服自己,這一切都隻是他的幻覺,巷子裡一個人也沒有。那張羊皮紙或許隻是一個玩笑,或許是誰搞錯了,又或許是“破望遠鏡”開的收據染了一小塊墨跡……
突然,一道黑影憑空出現在卡斯帕的前方,仿佛黑夜以某種方式凝聚成了紙上那團墨水漬的巨型實體。一個毛發蓬亂的巨大身影轉向了他。
卡斯帕跌跌撞撞地停下腳步,猛地轉身,準備朝另一個方向跑去。可是,一隻手重重地按在他的肩膀上,迫使他轉了回來。然而那不是手,而是一隻覆蓋著黑色毛發、長有利爪的巨掌。黑暗中,一雙閃著紅光的眼睛睥睨著他。怪物呼出的熱氣十分灼人,令人作嘔的腐臭味兒讓卡斯帕一陣咳嗽。
一個低沉沙啞的聲音開口了,聽起來如同酒館招牌的碎玻璃一般刺耳:“聽著,我對此感到非常抱歉。”星光下,利爪像刀刃一樣閃閃發光,“真的非常抱歉,我是真心的。”
怪物伏下身子,把臉湊到卡斯帕面前,“不過,你應該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卡斯帕尖叫起來,眼前突然一片黑暗。
片刻之後,一具尸體砰地倒在地上,滲出的鮮血流進排水溝,順帶衝走了一張折疊起來的羊皮紙。夜幕之中,那道黑影悲傷地搖了搖頭,轉眼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