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後記
《隱身人》是英國著名小說家赫伯特·喬治·威爾斯在1897 年發表的科幻小說,與他先前的作品相比,《隱身人》的想像力一如既往地讓人嘆為觀止,而在講故事上,《隱身人》更上一層樓,顯得比以前自信多了,標志著其敘事技巧的長足進步。作為威爾斯寫作上的轉型之作,它比《奇妙之旅》(1895)、《變化之輪》(1896)等更加突出日常生活和心理描寫。
如今《隱身人》早已成為科幻小說經典,一個世紀來被翻拍成多個電影版本。盡管威爾斯一生創作了大量傑作,跨越科幻、歷史、社會、政治、哲學等多種門類,但不可否認,《隱身人》和《時間機器》成了他最為人知的兩部作品。連威爾斯本人都在自傳裡苦笑著承認 :“對當今的許多年輕人來說,我隻是《隱身人》的作者。”在筆者看來,他對日常生活的逼真描寫,對人物心理的傳神刻畫,是《隱身人》成為傳世經典的重要因素之一。
有趣的是,《隱身人》雖說是一部科幻小說,但威爾斯卻為我們生動再現了 19 世紀末的英格蘭生活場景和鄉土風情。他早期作品的故事背景通常設定在真實而典型的英格蘭環境中。舉個例子來說,《時間機器》盡管描述的是遙遠的未來,但英國讀者會感覺故事就發生在裡士滿周邊或泰晤士河谷。《隱身人》裡的伊平村是一個真實存在的村子,位於西薩塞克斯郡米德赫斯特鎮西北數英裡的丘陵地帶,離倫敦約六十英裡。威爾斯曾在米德赫斯特文法學校擔任學生助教,描繪起那些村落生活來自然得心應手。
至於威爾斯對書中人物心理活動的傳神刻畫,讀者的感受最有說服力。大多數讀者都是青少年時代讀的《隱身人》,據說很多人曾經被嚇得不輕,甚至留下童年陰影。作為本書譯者,也許是翻譯過程中入戲太深,我也時而被驚得汗毛倒豎,嚇出一身冷汗。那些心理描寫充滿著夢魘性的離奇怪誕和邪魅陰暗,猶如愛倫·坡的短篇小說,但作為一個毛骨悚然的科幻故事,它對細節和心理的刻畫又過於真實,驚悚得真實可信,令讀者對隱身人的故事深信不疑。無獨有偶,1938 年,根據《星際戰爭》改編的廣播劇在美國一家電臺播出,由於威爾斯的細節描寫太過逼真,聽眾以為真有火星人入侵,引發了全國性的巨大恐慌。不過,威爾斯的幽默文風同樣令人印像深刻,他在營造出驚悚氛圍的同時,又能時不時來句機智妙語讓你忍俊不禁。
威爾斯有本事把科幻寫得令你信以為真。一是因為對細節和心理的刻畫極為生動真切,二是因為以科學事實作為寫作基礎。《隱身人》不同於一般的科幻小說,從主人公向肯普醫生解釋隱身的原理,講述自己的實驗過程就可見一斑。那一番解釋和講述,涉及物理、化學、幾何、解剖、生物、微生物等多門學科,充滿了科學的趣味,能看出威爾斯天馬行空的想像是以廣博的科學知識為基礎。這種建立在科學基礎上的想像推理,令讀者不會去懷疑“隱身術”的真實性,一如他們閱讀《時間機器》時不會去懷疑“時間機器”的存在。
《隱身人》的主人公是狂熱的天纔科學家格裡芬,他發明了隱身的方法,把自己變成隱身人,並勸說肯普醫生和他一起建立一個恐怖王朝,後來肯普的出賣激怒了他,他走上瘋狂的報復之路,最終被圍毆致死。威爾斯還是一個構架情節的大師,每一個情節都環環相扣,埋下伏筆,可謂懸念迭起。最後一章“尾聲”令整個故事有了完整感,誰都沒有料到,最後的結局竟然是托馬斯·馬維爾先生一邊抽著陶土煙鬥一邊注視著格裡芬的記事簿,渴望洞悉裡面記載著的隱身術的秘密。彼時馬維爾已經從流浪漢變成有錢人,他也許是威爾斯創造出的最狄更斯式的人物。
《隱身人》被視為描寫瘋狂科學家與社會對立的傑作。在某種意義上,它是一個關於人性“惡”的哲學式寓言。當沒有道德約束時,人類會變得危險和不負責任。“隱身”便像征著脫離道德束縛,隨著隱身實驗取得成功,潛伏在人性底層的邪惡因子開始作祟,格裡芬首先想到的是利用這項異能去干違法的事情。他認為隱身在殺人這方面最能發揮作用,妄圖實行恐怖統治。而一旦背離公認的行為準則,公然與社會和人類為敵,就隻能激發群眾的集體反抗,自我毀滅也就會很快到來——主人公成了一個被群體剿殺的悲劇人物。
威爾斯揭示了科技文明和倫理道德之間的衝突。他想表達的是,科學成果不一定能促進社會的進步,有時反而會導致人性的扭曲,把人類變成一種冷酷自私、沒有感情的動物,給人類社會帶來負面影響。有意思的是,作者對格裡芬的態度是雙重的,字裡行間流露出對他的聰明纔智的欣賞,仿佛天纔與瘋子隻有一步之遙。他筆下的格裡芬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是他人眼中的怪物和異類。某種程度上,格裡芬被他塑造成了制度的受害者和反叛者,借此來影射罪惡的根源是社會制度。
陳震
2020.4.26 於靖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