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時光驚雪
歲序不言,時光驚雪。這就是流年,昨日姹紫嫣紅把春光賞遍,今朝已是落葉空山被寒風催緊。千百年來,那條叫世間的河,流經了多少聚散塵緣,陰晴故事。那麼多死生相依的情感,似萍聚,如雲散,亦隻是滄桑歲月裡,一道薄淺的涼風,稍縱即逝。
“笙歌歸院落,燈火下樓臺。”說的是民國亂世裡的煙雲故事,縱使喧鬧蒸騰的劇場,終要歸於平靜。回首過往,世事如夢,自古纔子佳人,不過是殘照日暮裡的風景。江山依然,風日靜好,歷史像被洗過一般干淨無塵。我所能追尋的,隻是一些殘餘的古老幸福,明淨憂傷。
大雨傾城。上海灘是一座賦予傳奇,演繹悲歡的城市。它於我,亦有著一種不可言說的誘惑。無論是彌漫著舊時光的老弄堂,還是裝幀得像夢境般的古建築,或是霓虹燈下的一片光影,黃浦江畔的一朵浪花,哪怕是街巷飄飛的塵埃,都是風情的。
她亦隻是民國畫卷裡,微不足道卻不可缺少的一筆淡墨。民國紅顏風光無際,她於濁世染缸裡驚鴻照影,修身修己,過得活色生香,又純粹明澈。在我心底,她是個任性招搖,卻又寥落孤清的女子。她浮華亦隱忍,決絕亦坦蕩,墮落又清白。
她是一樹海棠,其間的嫵媚妖嬈,無人相爭,無人可爭。也是一株罌粟花,在民國歲月的枝頭,開出明麗冷艷的花朵。她是一味毒藥,嫵媚芬芳,讓人傾心迷醉,一飲斷腸。她身上帶著蠱惑人的妖氣,是個不折不扣的妖精。她是畫者,是詩客,是戲子,又或者,僅僅隻是個女人。
她叫陸小曼,生於上海,死於上海,驚世於上海,塵封於上海。她的一生,如同一部戲文,飄忽無常,卻又真實清冽。她外表妖媚風情,內心芷若幽蘭。她的故事,波瀾壯闊,又風煙寂靜。她一生,為幾個男人風華不盡,卻隻為一人丟城棄甲,視死如歸。無論是愛她的,恨她的,她隻微笑相待,不爭不擾。
一切或美或丑的過程,皆是為了將來種下宿命的前因。人生本無對錯,奈何命運總是橫生枝節,纔有了許多痛苦的抉擇,落寞的轉身。陸小曼,這個冰雪聰慧的女子,亦會情迷雙目,不由自主。一生為了情愛,甘願自飲毒酒,換來容顏失色,花落人亡。
這個女子,應該懂得巫術。令青年纔俊王賡為她傾倒,又讓風流情種徐志摩為她痴狂,還讓民國公子翁瑞午為她迷醉。甚至還有許多男子為她瘋傻,無論是否動過真心,至少染上她的毒。中毒之人,於罌粟花叢淪陷,難以自撥。
陸小曼本是書香門第,貌美如花,能舞會畫,屬民國紅顏裡的絕色佳人。她曾驚艷於帝都,傾倒四座,又風情於上海,放縱形骸。在遇到徐志摩之前,她算得上是個端莊秀麗的良家女子。遇到他之後,徐志摩的詩情縱容了她的妖媚,讓她骨子裡叛逆的血,得以盡情流淌。
她注定不是一個甘願平凡,清守寂寞的女人。她的容顏、纔情、喜好,以及人生的種種際遇,迫使她像煙花一般,璀璨絢爛,又寂寞如雪。與徐志摩的相遇,更改了她一生的劇情,從繁華到清冷,奢靡到落魄,似乎隻是一朵花開的時間,一個春秋的距離,此岸到彼岸的長度。縱然煙雲消散,隨風成塵,亦不枉她人世山水走過一遭。
徐志摩說,她一雙眼睛也在說話,睛光裡蕩起,心泉的秘密。是這樣驚艷的邂逅,讓他們不惜預支一生的幸福,隻為剎那燦爛。她做到了,她用美的華年,深邃的愛戀,換取了一段刻骨相依。是她入戲太深,還是人間本身就是一個,華美又悲傷的劇場。
她如願以償地嫁給了徐志摩,這個值得讓她以命相聘的男子。新婚燕爾,郎情妾意,徐志摩用詩編織了一段如夢的時光。陸小曼和徐志摩居住在硤石的宅院,恍若世外仙源,每日忘耕廢織,盡管短如春夢,卻不悔三生。
這個女子,如何離得開十裡洋場的上海灘。自小養尊處優,能歌善舞的陸小曼怎禁得起那樣歌舞升平的世界,她從此沉迷於物欲橫流的夜上海。打牌、聽戲、跳舞、喝酒,直到後來一身病骨,迷戀上阿芙蓉,過著墮落的生活。
她太任性放縱,嬌慵貪玩,憑著驚人的美貌,像個交際花似的在夜上海周旋於那些社會名流中。她太不知輕重,不懂自愛,到後竟然和翁瑞午隔燈並枕躺在一張榻上吸鴉片,每日吞雲吐霧,全然忘了自己是誰的女人。
為了緩解病痛,翁瑞午為她推拿,自此有了羅襦半解、肌膚相觸的緣分。徐志摩始終對她千恩萬寵,為了她肆無忌憚的揮霍,被迫往返授課於南北學堂,嘔心瀝血於寒燈窗下。她像夜上海那盞閃耀的明燈,丟失了往日的草木靈性,綻放出銳利的光芒。
是情,是債,是浮華,是慘淡,與人無尤。這朵罌粟花,自憐自傲地開放,不問結果。直到徐志摩粉身碎骨、魂消魄散,陸小曼方纔醒悟。隻是幾載光景,她已將滄海桑田過盡。徐志摩的死,讓陸小曼醒透,徹底終結了過往的荒唐,也匆匆了斷繁華的一生。
她寫《哭摩》,任悲傷泛濫成災,不管不顧。愛情之死,讓她感受到蝕心鏤骨的痛,自此生死無懼,任爾西東。之後的陸小曼身居簡出,素衣清顏,仿佛一夜之間已是美人遲暮。可她還是離不開上海灘,離不開翁瑞午,離不開阿芙蓉。
她不是一個背信棄義的女子,她不在乎世俗的流言蜚語。為守心中愛情,她不改嫁翁瑞午,隻是與他平凡相守。日日斜躺在床榻上,同食鴉片,於雲裡霧裡,淡看浮沉世事,聚散人生。
直到有一天,護她數十載的翁瑞午也死了。陸小曼一如既往地活著,帶著一身病骨倦容,滄桑姿態,決絕悲情地活著。紅顏老去的陸小曼,花容憔損,牙齒掉光,卻一直微笑於世間。
她受人冷眼輕賤,不在乎謾罵指責,亦不需要憐憫疼惜。這樣的女子,風華得驚世,亦落魄得傾城。到後,她成了一枚寂寞又穿腸的毒藥,過到無人問津的地步。她不屑誰去品嘗,亦不肯為誰再去調制一杯酸甜苦辣的酒。
她累了。唯時光對她不離不棄,唯時光為她靜靜送離。陸小曼死了,是病死的,喫鴉片死的,或是寂寞死的,都不重要。總之她離塵遠去,帶走了她一身的妖氣,也帶走了毒藥的芬芳。那一天,是晴天雨日,亦無人知曉。
她終究是孤獨的,沒能和徐志摩葬於一處。她到底薄弱,無法與酷冷的世俗相爭。一段生死與共的愛情,也隻是在屬於各自的泥土裡開花,結不出相同的果。罌粟花開,罌粟花落,一世風情,煙消雲散。她的一生,是緣,是劫,更是戲。
她說,時光如雨,我們都是在雨中行走的人,找到屬於自己的傘,朝前走,一直走到風停雨住,美好晴天。
她找到那柄屬於自己的傘,也陪她紅塵風雨走過一程,但事與願違,不等晴天,便分道揚鑣。非傘無情,辜負蒼天美意,它亦想惜她周全,奈何造化弄人,不得善果。
她叫陸小曼,她的人生,似民國亂世裡,那朵美麗又清冷的芙蓉花開。在我淡淡的筆墨下,徐徐舒展,帶著前生的夙願,暈染了今世的相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