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樓裡的小書房——小空間的價值
我的書房搭在閣樓裡,是個隻有3.64 平方米大小的小空間。說也奇怪,或許是由於實在喜歡的緣故,以至於一進到裡面便頓時平心靜氣,得以埋頭工作。眼鏡、香煙、稿紙、書籍,什麼東西都伸手可及。我覺得小空間不但方便,而且具備有別於狹小空間的價值。
閣樓裡的小書房一上街便被喧嘩吵鬧的音箱、熙攘雜亂的人群、擦身而過的車流等包圍,人們宛如其中蠕動的小蟲子。席卷城市的巨大能量令我們不自覺地產生了對抗性的過敏反應。在建築學的領域,相對於巨大空間,對小空間的研究越來越受到關注,這也可以看作在城市的巨大化中,人們追求回歸人性的表現吧。
小空間,並不一定意味著空間的狹小。像茶室或盆栽等這樣的小東西,極力通過“小”來積極地展現自我價值,從而在小空間中演繹出大空間所無法達成的那種實在的豐富內涵。法國哲學家巴什拉說過,“詩人總是從小東西中讀取大內容”,其中論及的是小空間的必要性,而非那些狹小或混雜的表像。
那麼,小空間代表了怎樣的意義呢?它是個人的、靜寂的、想像的、如詩般的、人性的。任何一點都與大都市的雜亂、匿名、喧嘩、現實、非人性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太陽東升迎來了清晨,萬物開始活動;太陽西沉
入夜,萬物開始安息。白天人們在大空間中活動,入夜從中解放出來,停駐在靜寂的小空間中,或一家人輕松閑聚,或在書房獨思。如同外面越冷感覺室內越溫暖一樣,外面越是喧嘩,室內的靜寂便越是必要。
西歐不少學者和文人所講的關於“住宅”的內容,多是盡可能地追求“住宅”的保護性和隔斷性,這或許是由於他們住慣了那些傳統石造或磚砌的、帶有厚牆的住宅吧。“住宅”不僅僅是喫飯和睡覺的地方,本質上還是人類安息的場所。縱然狹小,每個人也都應該擁有自己的房間,在其中人們纔能享受到完全的個人自由。如同西歐的公寓一樣,日本那些林立在郊外的鋼筋混凝土住宅群,也開始彰顯出二戰後全新的城市住宅形像。越來越多的人住進了這類住宅小區。然而與西歐的公寓相比,在對房間的理解上兩者卻有著本質的區別。
在日本的住宅樓中,一個個猶如鋼筋混凝土盒子一樣被整齊地分隔開來,雖確保了自家的獨立性,其內部卻和傳統的木造住宅一樣,被單薄的隔扇或隔牆分隔為一些狹小的空間,數口之家便聚居其中,令這些空間失去了作為“小空間”的本來意義。這裡所說的“小空間”,是與狹小、混雜相反的,獨立而靜寂的空間。
在西歐的公寓起居室中,人們還是穿著鞋,穿過厚重的門扉進入自己的房間後纔脫鞋。可在日本的住宅小區中,這種脫鞋行為是發生在的玄關處。也就是說,一個日本整體上相當於西歐的住宅形式中的一個單間,夫妻及已長大成人的家庭成員共同生活在其中。
在小孩的成長過程中,自十來歲到二十來歲這一階段是形成人格的最重要的時期。而在城市長大的小孩,這一時期便是在這樣的住宅形式中度過,沒有經歷過獨立房間這種“小空間”的生活,就像成長在沒有接觸到自然風景的環境中,是很可悲的事情。在美國或歐洲的大學生研討會上,常常可以看到這樣的年輕人,哪怕隻剩自己一人也堅持自我的信念和個性的見解,日本的住宅形式中或許難以孕育出這樣的人,對此我實在是擔心。
以上所講述的“小空間”,我想是一個反思自我的契機,與人的成長有著密切的關繫, 與希望獨處甚至到遙遠未知的國度去旅行等這些一時的念頭也有關。人們希望待在“小空間”中,從心理學的角度解讀,據說是由於“胎內回歸”或“約拿情結”的關繫。無論如何,為了面對明天的艱辛工作,擁有這裡所說的“小空間”,而不是狹小空間,我想這並非是沒有意義的事情。
(1975 年6 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