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新娘總在婚禮前夜失蹤
沒有婚禮的結合是不被祝福的。
靡香國歷來是這樣認為。
入夜時分,新郎騎著高頭駿馬來接走他的新娘,後面跟著他的兄弟親朋。路邊早燃起了一堆堆的篝火,大家說著笑著一路熱鬧,唯獨新郎臉上笑意盈盈,心裡卻撲通撲通亂撞不停,他忍不住琢磨著:我的新娘到底什麼樣貌啊?是長成了十五的滿月樣,還是暗夜的礁石貌?——而此時正端坐家中收拾停當等候著的新娘,也是一樣的揪心不已。
新郎家裡此刻是閑不住的,婆母一迭聲地高聲吩咐跑前跑後嘰嘰喳喳的小兒女們:“拿塊席子把水井蓋住,拿三支箭插到門上,還有麻,也要三斤,塞到窗口。快去快去!”
小兒女們早已習以為常,反正家家戶戶的婚禮都是如此,雖說不上為什麼要在婚禮上做這些事,也已經懶得多問。這一晚,快樂最重要。
新娘在娘家,已梳妝打扮完畢,臉上塗得如盛春時的花朵,以圍裙蒙面,由年長的姨母或姑婆牽引著,漸次遞到新郎手裡。再由著新郎將她扶上駿馬,帶回家裡。到了新郎家裡,則又是另一番成婚儀式。
靡香國的臣民百姓,世世代代都是如此這般婚姻結合,直到十年以前。
是的,靡香國沒有這樣的婚禮已經十年了。
十年前的一晚,就在東邊人家嫁女儀式的前一晚,新娘溫緹婭憑空從家裡消失了!
“前腳還聽溫緹婭妹妹出房門打洗臉水,後腳就聽不見聲響了!你現在去瞧,那洗臉盆還擱在架子上,裡頭的水還溫乎乎的沒動過……”溫緹婭的嫂子急得火上房。
“家裡門窗都沒響動,一丁點兒都看不出有人出入過的樣子啊!”
“難不成叫黑巫師擄去了做奴使?”
“可聽說溫緹婭姑娘有其他相好的情郎?哎呀呀,女孩大了,又眼看要嫁人了,私奔情郎的故事也不是沒可能……”
親朋好友街坊鄰裡任意添著嘴舌,溫緹婭的父母忍著悲、掩著怒,先不去理會這些風言風語,尋人要緊!
要說在不足萬人的靡香國找一個人不是難事,但任憑溫緹婭的父母和哥舅加上相熟的鄰裡打著燭火尋遍了全城每一戶,無一所獲。
直到第二天日頭高升的時候,溫緹婭推開了家門。瞧她臉色怔怔的,略有蒼白,但衣服頭發都一絲不亂,眾人呼啦一聲圍上去,全被溫緹婭扭擺著掙扎開了。
溫緹婭一頭扎進自己的房間,任憑誰敲門也不開。父母急得跳腳,母親忍著淚急急地隔著窗戶盤問,又不敢大聲,生怕萬一有些不體面的遭遇被鄰裡聽了去可就糟糕了!
然而溫緹婭既不承認受了什麼侮辱,也不肯講明自己的遭遇,隻是一個勁兒地要求退婚:今晚的婚禮,她絕不會蒙上圍裙出嫁了!
父母急了、兄嫂慌了,七姑八婆的議論聲很快就傳到了新郎家裡。新郎的親戚一撥一撥來打探消息,最後是新郎的父母,可任誰來都敲不開溫緹婭的房門,她在裡面高聲說:“誰再逼我嫁人,我立馬把那鑲綠松的佩刀扎進心口窩!”
兩位母親揉搓著衣服哭成一團,周圍看著的人有急勸著的、有偷笑著的,但溫緹婭誰的話也聽不進去,從此打定主意不嫁人了。
沒過一月,城西的安玉和姑娘也要嫁人了,沒防備的,也是在婚禮前一夜,遭遇了和溫緹婭一樣的事情。家裡人也是滿城裡亂著找了一夜,也是日頭高升時纔見安玉和回來。這回安玉和姑娘倒是沒有躲著不見人,她一回家就跌坐到門檻上,把頭發抓得糟亂,嚎哭著這輩子絕不嫁人!
家裡人慌了神,又摸不著頭腦,最後安玉和姑娘的母親急得和女兒一般跌在門檻上嚎啕不止!
安玉和最終也沒做c新娘。
後來又是香莉黛,再後來是白山茶,再再後來是珍珠蘭……自溫緹婭起,此後幾年裡,每一個待嫁的新娘都會在婚禮前消失一夜,回來後絕口不提發生了什麼事,隻是堅決退婚。有些姑娘性子剛烈甚至不惜為此不喫不喝地尋死。
靡香國上上下下慌了心神,臣民們關起門戶都在悄聲議論,沒人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國君命內侍官加派人手調查這事,可回來的女孩們咬緊了牙齒絕不開口吐露一字。但凡盤問的大人們有一點的態度強硬,這些姑娘們要麼甩臉就走、要麼就尋死覓活。那些少女們犟硬起來比男人還要難磨,這讓盤問的大人們左右為難。漸漸地,大人們各自推脫稱病,誰也不敢攬這燙手的山芋。
因此關於新娘失蹤的事情,靡香國始終找不到丁點兒線索。
漸漸地,靡香國也就沒人敢舉辦婚禮了。再有想結合的男女,也會悄悄套上車,去數百裡外借親友之家成儀。那些遠處無親無友的男女,索性帶上干糧趕上兩三夜的路,借上個遠處的寒簡客棧。即便如此,新人們也是戰戰兢兢,生怕仍有閃失。
靡香國人自此談婚色變,驚惶不安。
引子1:儲君身陷婚禮魔咒
直到溫緹婭退婚的第十年,國君的兒子已然成人,正該婚娶。
這靡香國裡風物廣饒,茂林密織,堪稱西塞明珠。若是初春或者凜秋,當風起時,隱隱能聞到隨著風漾起的陣陣軟香,是一種不知名的花香氣;要是趕上盛夏的雨或是隆鼕的雪,隨著雨雪的水汽滲進泥地裡的,更是濃香撲鼻,因此得名靡香國。
靡香自有國以來,一直國安民盛,上至國君、下至百姓,和睦者多。縱然有他國使者來訪,也都欽羨不已。
如果沒有這新娘失蹤的迷案……“便是天堂也不去啊!”靡香國人都如此說。
如今輪到國君家辦喜事,國君夫人的驚憂絲毫不遜於普通百姓家。
g君夫人夜夜愁得睡不安穩,為著兒子能順利結親,她想著也讓兒子和新娘遠行成儀,國君當即否決了:“如果儲君也要偷偷摸摸婚娶,我還有何顏面做這靡香一國之君!”
夫人無法,隻有暗暗嘆氣垂淚。
g君為兒子定下的新娘是內大臣的小女兒櫻雪草。
能嫁給靡香國的儲君,自然就是未來之國母。然而琪花瑤草般的少女櫻雪草肝膽俱憂,連平日最愛的櫻桃蜜酪也嘗不出香甜了,她的驚恐蓋過了歡喜。
靡香國人都知道溫緹婭至今十年未嫁。
自從得知了婚訊,櫻雪草一連七八日湯飯少進,略喫兩口便覺得胸中憋悶。她日日獃坐在窗口,眼睛裡也偶有欣喜,但隨即就被愁慮蓋過了,春日的櫻花減淡了顏色,落在泥裡如哭泣的少女。她時時嘆氣,連最親近的侍女逗笑勸慰也難寬她心懷。櫻雪草已經由父親那裡聽說了國君的命令,知道自己必得在這靡香國的都城裡嫁給儲君,想到靡香國女孩出嫁不得不經歷的婚禮前一晚的阨運……她渾身顫抖起來。
“啊!父親,我該怎麼辦?嫁給英俊的儲君固然是每個女孩的夢想,可女兒生怕沒有這福氣做儲君之妻啊!”
內大臣當然明白小女兒言下之意,他也撓頭不已。
“我最心愛的櫻雪草那麼乖巧秀美,見過你的人都恨不能珠玉一樣捧你在手,任誰都不舍得傷害你。女兒啊,不要把你那花朵一般的臉龐皺成一團,父親明日再去與國君商議,力求婚禮萬無一失。我的櫻雪草不要憂心,最愛你的父親,絕不允許任何人傷到你,不論歹人還是魔妖!”
父親的話略略撫平了櫻雪草蹙緊的眉眼,她隻得強顏裝出安心的樣子。可父親知道,在女兒轉身出門的那一刻,眼角還是看得出有淚盈盈。
第二天,內大臣長跪在國君面前,一臉的憂容也深深打動了國君。
g君喟然一聲長嘆:“我何嘗不知那些新娘們的遭遇,然而儲君的婚事,不隻是你我兩家的家事,更是一國上下的盛事。若也像那些小門小戶的人家一般躲躲藏藏成儀,這樣膽小怕事,將來儲君繼位為王,如何有威嚴治理靡香國上下?!”
內大臣不能反駁,他知道國君所言有理。
g君心中已經有了詳細盤算:“仔細想來,這也是一次極好的機會,趁著儲君的婚禮,好好理一理這十年來的新娘失蹤密案。你的女兒櫻雪草頗有福相,想來即便遇到些兇險也能化吉,你且不要擔心,從今日起,加派人手在你家宅院附近看護,全靡香國的將軍護衛把櫻雪草的房間四周圍個小蟲都飛不出,我看到底是什麼樣的賊人還能把新娘偷走!”
內大臣聽聞此言,也隻得拜謝國君,言稱“心中甚感安慰”。
第二天起,國君便派了大將軍帶著一隊兵馬駐守到內大臣家。隨著婚期的臨近,國君更是源源不斷地加派人手,還讓衛兵們專門挑撿攘街鬧市遊走一圈纔繞到內大臣家。一隊接一隊的衛兵穿街過巷,靡香國人議論紛紛,口中都說“這回怕是再詭詐的賊人也無計可施了!”
在內大臣府,大將軍將衛兵們分成三組,一組駐守前門後門,一組把守各處能進人的院牆臺閣,另有最精銳的一組衛兵死守住櫻雪草的房間四周。那衛兵們排成了環狀,一個挨一個如籬笆般緊扎在櫻雪草房門外,把櫻雪草的房間團團圍住。衛兵們兩班輪倒,晝夜不許合眼。婚禮前三天,國君又加撥了二十四位身體強健的女侍。女侍們擠到櫻雪草房中,每刻寸步不離地看守,終於挨到了婚禮前一夜。
這一夜,內大臣闔家不眠,內大臣的妻子又帶領了家中的女僕,同二十四位宮中女侍一起,把櫻雪草圍得如同禁域之花,約莫三十雙眼睛死死盯住新娘。從月兒開始爬上梢頭起,內大臣府就如同金剛罩籠一般,任是鳥兒雀兒,任何帶翅膀的都且飛不入!
直到天幕的黑開始漸漸泛淺,約莫再兩頓飯工夫天色就是魚肚白了,內大臣家中上下緊繃的眼神開始漸漸松緩下來,櫻雪草懸了幾個月的心漸漸滲出了歡喜,是一點一點微微的歡喜,她還不敢歡喜得太過放膽,進而隨著天色越來越亮,這歡喜纔慢慢加深。櫻雪草知道,隻要等天亮一些、再亮一些,靡香國新娘失蹤的魔咒就會在自己身上被打破,她不僅可以順利成為儲君之妻,更能夠憑借幸運的福澤成為靡香國受人愛戴的未來國母。櫻雪草已然開始幸福地勾畫未來時,忽然聽到大門處有急急的腳步聲闖進來:“大將軍何在?國君命將軍帶領衛兵火速回宮!”
大將軍和內大臣急急忙忙趕出去問明原由,不久便聽宅院裡亂作一團。二十四位女使依然針扎不動地護守住櫻雪草,從她們釋然的神色中外人也能看出內大臣府的危機已然解除了。櫻雪草扒在房門內聽到外面亂紛紛地在議論:儲君失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