蟋蟀
這一年的夏天,天氣特別熱,我們溪嶺鄉雖說是個山鄉,白天也悶熱得叫人受不了,你渾身脫個精光,隻穿條短褲,汗水還是直淌。要到傍晚太陽落了山,方纔有風打北干山那邊吹來,涼颼颼的,夾著苦艾和松樹脂的氣息。早早地喫過晚飯,穿上件白布衫,腰間插把蒲扇,我們就到周家臺門前鬥蟋蟀去了。
這個夏天我玩得挺痛快。因為剛從小學畢業,考過了中學回家來,沒有什麼暑假作業;合作社社長振根叔也沒有來叫我去參加勞動。我趁著這個機會,白天不是遊水就是釣魚,夜裡就捉蟋蟀,當然,有時候也幫哥哥做些不費力氣的事情。
有一天,福興和小阿金鬥蟋蟀,兩個都是“大王”,咬得挺兇。我擠在人堆裡,看得正起勁,忽然被人撞了一下,我回頭一看,隻見徐小奎站在那裡。他說:“呂力喧,快跟我走!”
我問:“什麼事?”一邊問一邊跟他走到大棗樹底下。他站下來,從布衫裡掏出兩封信,“這封是你的,這封是我的,我剛從郵政代辦所拿來的。”
我很快看了看信封,知道是從中學裡寄來的。我馬上撕開口,掏出一張油印信,然後用眼睛很快在信上溜了一下。
“怎麼樣?”徐小奎湊過來問。
“沒取上。”我平靜地回答。
“你沒取上?”徐小奎嘆口氣說,“那我的信就用不著拆了。”
我奪過徐小奎的信拆開一看,果然也沒取上。徐小奎說:“都沒取上。你看怎麼辦?”
這時,我看見史小芬站在那邊。史小芬是合作社社長振根叔的女兒,比我們早畢業,早就參加農業生產了。我故意放大聲音說:
“怎麼辦?自然是安心參加農業勞動呀!我保證為祖國多生產糧食,爭取做徐建春第二!……”
可是嘴上保證總是比較容易的。第二天清早,當哥哥把我從涼榻上推醒的時候,我接連打了兩個呵欠,不耐煩地說:
“干嗎?大清早,也不讓人多睡會兒。”
哥哥說:“照我們合作社社員看,天已經不早了。用涼水去抹抹臉,清醒一下吧。從今天起,得早些起來,振根叔已經把你分配在我的生產隊裡了。”
我跳起來,馬馬虎虎擦了下臉,拿上頂草帽就跟著哥哥走了。
路上哥哥告訴我,今天合作社開割早稻,先割那二十畝千斤田,這對周圍的互助組和單干戶是有示範作用的。他說,社裡能割稻的人全得參加,要割得快,割得好,不能糟蹋谷子。哥哥還說(大概是嚇唬我),要是我不會割稻,可以去帶領孩子們拾稻穗,拾稻穗也給記工分的。我向他白白眼睛,說:“誰高興拾稻穗!雖說我沒有割過稻,可是我一拿上鐮刀就能熟練的,我保證不比你割得差。”
到了田頭一瞧,嘿,人可多哩!他們已經在割了。史小芬也把褲腳卷得高高的,彎著腰在割。我走到田塍頭,看見趙大雲和徐小奎站在那裡。趙大雲和我們同班畢業的,但是他沒投考中學,他早就決定要在家裡參加農業生產。
一會兒,振根叔來了。他先把我們打量了一會兒,然後說:
“你們沒有做過莊稼活,今天倒要考考你們了。”
我很快回答說:“振根叔,我保證考得上。去年暑假我幫互助組割過一分田的稻哩!”
趙大雲沒有說話,徐小奎把士林布衫的袖口卷了又卷,就這樣,我們開始割起稻來。
我素來是個膽大的人,我一邊割著,一邊還覺得自己割得挺不錯。我記著哥哥的話,稻稈握得松一些,鐮刀握得緊一些,手臂要靈活,一揮一簇,挺利落的。我斜眼看了旁邊的徐小奎一下,嘿,他落後了,足足落後了五六尺遠。後來,我看見他站在那裡,在石塊上磨鐮刀,一定是刀口踫鈍了。我割了一會兒又回過頭去,看見徐小奎還是站在那裡,又卷起布衫袖口來了。我一看就知道他是“考不上”了。我早就料到是這樣的。徐小奎從小被他媽媽嬌養慣了,除了割割羊草,什麼活也干不了。我一邊想,一邊更加熟練地割起來。我相信,我是三個人裡面割得頂好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