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一點，我們就地老天荒了
文/米婭
我以為，生命中最值得快樂的事情無非五件：沮喪時有酒，彷徨時有路，坐列車穿越晨曦的曠野，趕上最後一班回家的地鐵，以及，你站在馬路對面，被紅燈攔住，卻打著手勢說愛我。
可就在許默離開之後，寥寥五件事減少了兩件。然而我沒料到的是，在分手後的第405天，我們還會再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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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許默在一起的半年，是我人生中最快樂的半年。可現實原因，我倆之間終究以天各一方收場。我回到布拉格工作，他留在維也納繼續周而復始的生活。他也曾說過來布拉格重學語言找份工作和我開始新生活，卻被我支支吾吾地再三拒絕掉了。我甚至不清楚自己將來會往哪裡走，又有什麼資格要他放棄現有的一切跟我回一座全然陌生的城市重頭來過。
就這樣，我們各自守住一座城，在徘徊猶豫藕斷絲連之中，苦苦掙扎過了一年。
這次，因為好友來歐洲探訪的關繫，我與她在因斯布魯克見面之後從維也納轉乘回捷克，坐在火車站的星巴克猶豫了好久，終於還是給許默發了消息。
下午茶時間剛過不久，他回信說要我等等，他要立馬請假，來找我。我心裡千番拒絕，手指還是摁下了"好"。可不出兩分鐘，我改變心意，重新編輯了消息："你別急著請假，我還有時間，約晚飯好了。"不等他回信，我走到垃圾箱前面，將三小時後出發的那張車票撕了個粉碎。
接著，我趴在窗子邊看列車走走停停，來來往往，又晃晃蕩蕩挨過了四個半小時。
就在突如其來的某個瞬間，我覺得這座城市就像我生命中的一處破折號，愛情因此地而生，卻也在此地幻滅。除許默之外，我對眼前的這座城市一無所知。兜兜轉轉，一番顛沛，而如今，他終於向我關上了城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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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因為心碎，我決定來一場就近的療傷之旅。我提前兩個小時訂了車票，背著一個隨身雙肩包起程，連換洗衣物都懶得帶。
抵達維也納的時候是黃昏，走到市中心，開始下雨。我隨之躲進一家距離最近的酒館，以為晚些時候雨會停，不想等到十一點鐘出來，纔發現雨水已然發展為瓢潑之勢。我抬頭望前方，整個世界被衝刷得白花花的，東南西北都分不清。我喝得有些多，隻好站在屋檐底下扶著牆壁等雨停。
而許默就是在這關頭出現的，西裝革履，神色落寞不堪，卻也帥得驚天動地。他問我是否需要幫助，我不客氣地點了點頭。他問我酒店的名字，我卻怎麼都想不起來。他連著打了好幾個電話，毫無頭緒之下，隻好載我回自己家。
車程四十多分鐘，進了家門，我清醒一些，端著茶走出陽臺，看著對樓的萬家燈火，我哭得很兇。許默不多問，抽著煙，拉我入懷中。這種狀況之下，可能唯有體溫纔能夠緩解四面湧來的一切陌生。
我們摟摟抱抱，後來在地毯上做了場心灰意冷的愛。完事兒之後，我起身去浴室，看到鏡中自己紅腫的臉，竟然如釋重負。
那個黎明，是我一生中最難忘的黎明。我們躲在被窩裡，接了好多吻，說了好多話，拉開窗簾，目睹了日出前的宏大景像。
起床之後，許默幫我上網退掉酒店的房間，要我從此安心住下，想住多久住多久，不管是一周、一個月，還是一年。
後來，他帶我去買了襪子和外套，又將自己的襯衫和T恤全部翻出來任我挑選。在挺長的一段時間裡，我最驕傲的事情就是將長至膝蓋的衣擺隨意扎進褲腰，下樓買糖買酒，或舉著支冰激凌招搖過市。我以為，穿上許默的衣服，自己就算是被揉進了他的血脈之中。
於是，短短兩天的行程，一夜之間，延長到了六個月。
六個月的時間，我們學會了原諒，學會了釋懷，為彼此療傷，卻唯獨忘記了相愛。我們在彼此的縫縫補補之下，舊傷逐漸愈合。可想要鄭重其事開始新戀情的時候，卻已然天各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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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認識的那段時間，我被前任傷得死去活來，許默也正趕上分手，原因和我像，都是遭愛人背叛。我們身陷困境互相安慰，除此之外，也不知道還能為彼此做些什麼。
這事兒要說回到剛來布拉格那年，我談了一場戀愛，談著談著就談成了異地，再後來，干脆發展成異國，到了最後的最後，談得我兩眼發黑雙腿發軟。我掏心掏肺把能掏的全都掏出來了結果還是被人甩。
前任叫Lee，是和我一起出來讀書的同學。我倆在語言班認識，因為一次醉酒事件，我們談起了戀愛。他家境不錯，算得上一名小開。他親手打破了我對"金錢"的一切好奇，卻唯獨沒辦法給我安全感。
我們相戀兩年，他一面用"結婚"搪塞我，一面向外界掩飾我作為正牌女友的身份。我也曾作天作地講分手，可最後關頭都被他一個擁抱拉了回來。
漸漸地，對我來說，愛情變成了一種延續的狀態，一種不得不保持的習慣。我可以不在乎對方是誰，但至少能夠用來抱團取暖。
我以"多活一天算一天"作為生存準則，對待愛情，亦如此。因此，就算被傷得再慘，隻要還能承受，我都不會輕易講出分手。
可好景不長，Lee轉了身份去了英國。我們分隔兩地，誰也不肯先說拜拜，於是，就這麼沒完沒了地拖著。而這期間有四個多月的空白，我們吵過一場無比激烈的架，我等著他來求和，裝出一副死心分手的姿態。
就在我都快要把Lee忘了的時候，他打電話來，單方面做出了這段關繫的臨終遺言。他告知我，自己就要和別人結婚。在我三番五次地追問之下，他纔肯將事實和盤托出。原來從一開始，他千方百計辦去英國，都是為了那個女孩。
朋友都說，我是個時間觀念很強的人。比如八點半起床，洗澡、化妝，九點四十準時出門。工作到兩點十分，在廣場喝午茶，按部就班，有條不紊。可在那段日子裡，我的時間陷入長久的死寂，我常常哭到睡著，睡得昏天黑地，睜開眼睛，纔發現舉目無親。
經過很長一段時間的萎靡不振，我將七零八落的自己一片片撿起來，練習微笑和正常講話的語調，最後化好妝梳好頭纔敢出去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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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還沒完全愈合呢就被許默給遇見了。他好心將我收留下來，也興許是因為同病相憐。漸漸地，他分給我一支牙刷、一床棉被，慢慢教會我如何使用洗衣機、烘干機、榨汁機、洗碗機，後來將的一把家門鑰匙交給了我。
他說，你的現狀還沒那麼不濟，也別把自己搞得過於狼狽，你看，時鐘在轉，說明日子該過還是得過的。可是我咬牙努力了好一陣，方方面面都沒什麼起色。我的心被捅了個大窟窿，要說痊愈，哪那麼容易？原來，日子該過不好就是過不好。
那段時間，明明有好多事情要做，可我的心情沮喪得像是被雷劈過的大樹。許默住在市中心，地理位置不錯。敞開窗，眼底一片欣欣向榮，合上窗，也算是難得地清淨。
有天我提前回家，正好撞見他將幾打啤酒從後備廂往外拖。發現我站著，他衝我笑--"來啊，搭把手！"
我明白，難以言明的痛苦，纔是真的傷痛。比如說，許默。
那天晚飯後，我們做了一場寓意豐盛的愛。再晚一些的時候，我們背著啤酒下樓，在荒無人煙的克恩頓大街從頭轉到尾，再從尾轉到頭。沒車，我們直接站在馬路中間喝啤酒，喝著喝著，又借著酒勁兒坐在長椅上抱頭痛哭。許默拍著我的肩，提醒我要堅強一些，然而，他自己也在哽咽。
後來，我們漸漸習慣了這樣的娛樂方式，晚飯過後保持兩小時的閱讀，然後提著啤酒下樓。沿著廣場花圃漫無目的地晃蕩兩圈或者站在服裝店明亮的櫥窗前聊夢想聊人生，等到倦意上湧，再手拉著手回家睡覺。
我跟許默說，我一定要做一個偉大的人。許默伸手刮刮我的鼻子，說："你單槍匹馬殺來維也納，語言不通都敢住下，你已經是我見過的最偉大的人了！"
可在那段時間，我依舊常常打電話給前任，軟硬兼施，糾纏不休。興許是於心有愧，他每次都會接起來，耐心聽我說完，再默默掛斷。
那天晚上，我醉得很深，意亂情迷之下，再次撥通了那串號碼，還沒來得及開口，手機就被許默一把奪去了。我喝了太多，實在記不起他當時到底說了些什麼，總之後來，我再打給前任，電話就再也沒通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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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點四十五，許默趕來車站接我去喫飯。
"去新世界喫鱈魚套餐好嗎？"我默不作聲地點頭。他竟然還記得我最愛的餐館，想到這兒我不由得有些傷感。
晚飯過後他要送我去車站。我說不用了，如果你願意，我留下來，再和你過一個晚上。
不料，許默的反應竟有些惴惴不安。隔了一會兒，他纔跟我說，自己已經找到了新的女孩，晚些時候會接她去聽音樂會。
盡管如此，許默還是將我留了下來。我倆從餐廳側門出來，他要我先上車，避開我打電話給那女孩，大意是說，今晚有些累，提前回家休息，隔天再見。
很簡短地，許默掛了電話，轉過身來，衝我笑得尷尬。
就這樣，我又回到了那個闊別重逢的"家"。路燈依舊昏黃，鄰居的那臺帕薩特還在垃圾桶旁停著，街角那家熟悉的意大利超市依舊健在，一切仿如昨日一般。
鬼使神差地，我在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停了下來。玫紅色霓虹燈的映襯之下，我的眼前全是之前為許默買菜買料再提上樓做青醬意面的場景。
我突然想哭，卻不敢讓眼淚掉下來。
進了樓道，許默用力跺了幾腳，這纔發現廊燈壞了。他在黑暗中翻出鑰匙又去摸鎖孔，我突然就從背後抱住了他，將臉貼在他寬闊的肩胛骨上。許默被嚇了一跳，停下動作，卻不發一言，意猶未盡之時，我卻還是強忍著將手臂放開。
進門之後，在我低頭之前，他將一雙女款拖鞋塞進了鞋櫃，可不幸的是，餘光遊移得太快，還是被我看到了。
許默招呼我在沙發上坐下，要給我泡茶。我說不用了，他卻搶著說一句："是你最喜歡的牌子的玄米茶。"
可我記得，他明明是習慣喝綠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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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記得相處兩個月後的一個假期，許默約了一票朋友自駕到波羅的海三國旅行。第一天，我們逛遍了大街小巷。第二天，我們退掉酒店開車繞過城市，最終在海邊安頓下來。
天黑之後，男人們一邊喝酒一邊唱歌一邊支起了帳篷。許默怕我冷，從四面找來樹枝，給我生起了一大堆篝火。一波波的海浪聲拍打著我的耳朵，我半躺在一堆干枯的海藻上，將腿蹺得老高，看看天，看看海，抽著煙，哼著歌。
那一刻，我不想談論夢想，不想談論得不償失，也不想談論後半生。
後來，許默忙活著燒水做飯。他將烤好的德國香腸用樹枝串起來遞到我的嘴邊，然後靠過來，和我共飲一瓶啤酒。有那麼幾個瞬間，我覺得我再也離不開他了。他對我的呵護，讓我生平頭一次有了和一個男人手把手一起老死的衝動。
如果我不是因為簽證告急重新跑回布拉格，我想我們還是會四平八穩地愛下去，偶爾吵架，偶爾飲酒，一周做四次愛，躺在大床上做那些沒完沒了的人間美夢。
我們曾掏出此生全部的真誠對待彼此，也曾因為對方的疏忽黯然神傷。而此刻，這一切的一切全都繞成了我腦中的一團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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飲完茶，我們靠在沙發上重溫了過往。我向許默講述自己正在寫的第四本新書，他跟我細說了他的新任女友。
他說她叫欣欣，剛畢業沒多久，忙著換簽證，同時還忙著找工作。他們在朋友的飯局上相識，接著她追了他一段時間。平心而論，她是一個很容易快樂的女生，開懷的時候，喜歡將腦袋搭在他的肩頭。
我該為許默感到開心，可心頭還是泛起了陣陣酸楚。他把原本屬於我的溫柔全部喫進去，又重新整合，吐給別人。我不清楚，他此刻耀武揚威地說給我聽，到底是不是為了懲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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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在塔林，我因為一時貪玩迷了路。我們路過一家很棒的冰激凌店，可沿途無法停車。又開了兩條街的距離，我要大家在停車場等我。我摸索到那家店，買了五支三球甜筒卻找不到回停車場的路。
後來，我就沿著街道繞來繞去，無計可施，干脆在店門外等他們來找我。那是第一次，我覺得三十分鐘有一個世紀那麼長，我真的害怕自己會被弄丟在拉脫維亞。
等到許默站在馬路對面叫我的名字，冰激凌已經在我懷中化成了一攤彩色的水。他隔著紅綠燈大聲罵我笨，等飛奔到我面前，卻又狠狠抱住了我。後來朋友告訴我，大家在停車場等我的時候，許默還口口聲聲地說："這個女孩兒是我將來要娶回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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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布拉格以後，我躊躇不前，於是和閨蜜跌跌撞撞互相扶持著走過了一段時間。我找了新的公寓，按自己的意願裝修，將陽臺清出來，還換了心儀的冰箱和浴缸。
我認識了新的朋友，一個叫阿鮑的男生。他請我散步、喫飯、看電影，有一次，我們甚至結伴去了加那利群島。
然而，我還是常常想念許默到晨光微熹，一秒鐘都無法閉上眼睛。我不知道，他是否也與我一樣，紅著眼眶，獨自硬撐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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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了床頭的鬧鐘，還有兩個小時就要天亮。我不知道究竟還要不要睡著，隻是強迫自己在許默的懷中安靜下來，不要多想。
不知不覺間，我竟然見到了欣欣，她坐在沙發上，兩眼噙淚。許默坐在她旁邊，抽著煙，我聽不見他的聲音，卻猜出了他的唇語。他說："對不起欣欣，我想我還愛著葉梔，我沒辦法再和你在一起。"
還差一步，他就要走到我面前了。我卻突然間驚醒。許默在我身邊睡著，沒有跟欣欣告別，也沒有重新牽起我的手。
我坐直身子，看遠山之間泛起的層層魚肚，深深呼吸，告訴自己保持警醒。他有他的大道，我有我的小橋。有些路，是注定要分開來走的，輕易逃不掉。
愛倒塌的地方，如今已爬滿了青苔。我卻將所有的青春，毫無保留地倒在了許默的掌心。
我不知道，在很久很久之後的一天，當我們情路再相逢，還有無機會重新愛一回。可我知道，我不願成為他生命中的遺憾，我寧願成為一顆繭，安安靜靜守在他心裡，等待轉身，然後破繭成蝶。
相愛逢時真的好重要。陪你熬更守夜的人，終究氣滿滿陪你看日出。
然而，二十歲、三十歲、四十歲，對他的記憶不管多遠，都隻似如初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