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眼透過前窗玻璃看到那裡的風景時,森江春策不假思索地嘀咕了一句:“這島簡直就是個倒扣的平底鍋嘛。”
在距離岸邊約莫一百幾十米之外的海面上,露著一個周長不足一千米的小島。那島幾乎呈正圓形,上面郁郁蔥蔥,再加上整個從海面豁然隆起,的確容易讓人聯想到鍋。
要說為何不是普通的鍋,而非得是平底鍋,那是因為從島的一角還徑直延伸出一條長尾巴,簡直跟帶手柄的鍋一模一樣。
這條宛若天然跨海大橋的尾巴和森江此時驅車行駛的沿海部分是連著的,看起來應該能直接從上面開過去。
就像鐮倉的江之島?還是說得更洋氣點,叫“日本的聖米歇爾山”?森江一邊看著島,一邊想著這些無聊的事。不過後者還是太潮了,他可說不出口。
說起聖米歇爾山,那座島位於法國西海岸的聖馬洛海灣,因為島上那座擁有一千三百年悠久歷史的同名修道院而知名。據說那裡也跟江之島一樣,在架起大橋之前,人們隻能把靠自然之力生成的沙洲當成往來的道路,於是去島上巡禮的人被浪濤吞沒喪命的事便時有發生。
這且不說……
森江看了眼儀表盤上的時間,感覺有一絲焦躁。
天眼峽到底在哪兒啊?按理說,名字裡帶個“峽”字,應該是在山間吧?可這不知不覺間都已經跑到海邊來了啊。
天眼峽就是今天的目的地,而約好的時間馬上就要到了。在來這兒的路上,他已經跟路過的店家打聽了路線。的確就是這裡,沒錯啊……
即使想再找人問問,周圍也基本上看不到人影。不過,既然連往來的車輛都沒有,無奈之下,他也隻能讓愛車繼續跑著,朝那個平底鍋島漸漸靠近。就在這時,一塊像是本地人手工制作的樸素招牌映入眼簾:歡迎來到日本的聖米歇爾山——天眼峽!
正在琢磨此事的森江好像被人看透了腦袋裡的想法似的,猛地嚇了一大跳,接著他又想起一件事。
呃,該不會是……
他把開過頭的車又倒了回去,重新查看招牌,視線落在了上面畫的一個箭頭上。
箭頭所指的地方,正是相當於平底鍋手柄的跨海大橋起頭的地方。而且在招牌的一角,還非常有預見性地標注了“月琴亭旅館”的字樣。
月琴亭正是今晚的目的地。森江從副駕駛座上的包裡抓起信封,匆忙地確認起內容來。
他仔細研究了一下邀請函中所附的簡略地圖,想找出本以為會寫在山谷一帶的“天眼峽”三個字。可他這麼認真一看,卻真的發現這三個字寫在表示大海的空白部分。
“……原來如此。”
森江春策被自己的迷糊震驚了,對這地圖的粗糙和晦澀也難掩失望,上面竟然連海洋和陸地都沒好好區分一下。
那個不是平底鍋,而是算m先生的天眼鏡。說不定名字就是這麼來的吧?
那直接起個“天眼島”之類的名字不就好了嗎,弄得這麼復雜?或許這裡本來的確是陸地,而且地處山與山之間,用“峽”這個字挺合適的,但後來可能因為侵蝕作用或是地殼變動被海水吞沒了吧。
這種探究先放一邊,這下目的地一清二楚了。不過,還是有一個疑問。
會場是旅館嗎?邀請函上可是隻寫了“月琴亭”的啊。不過這都是小事,反正又不會在那兒過夜。
森江沒把從信封裡掏出來的地圖放回去,而是將它扔在了儀表盤上。接著他慢慢轉動方向盤,從沿海路往平底鍋——不,是往天眼鏡——的手柄頭上奔馳而去。
森江起先的失望也好,後悔也罷,很快就被贊嘆取代了。因為比從遠處眺望所見的更為珍奇的美景正在他眼前展開。
“啊,不愧是……”
也不怪他不假思索便脫口而出。眼前是一條貫穿海洋的弧度舒緩的長路,盡頭是輕輕漂浮的小島剪影。
雖然這座聖米歇爾山上既沒有和小島宛若一體的古老建築,也沒有聳立的哥特式尖塔,但此處的景致也算罕見。
這條海上行道隻有中間部分鋪設著木板,兩旁則仍堆積著赤裸的岩石和無數石子,表明這裡的確是附近的洋流衝積而成的沙洲。
行道最外側就是夾道的墨色海水,海面不時閃動著白色的浪頭。要是不留神,一個巨浪卷過來,可能當即會被衝走。透過兩側的玻璃窗看到的幾乎都是海,他感覺就像是在水上滑行一般,不禁讓人毛骨悚然。
幸好海面很平靜,隻是發生了一點微不足道的小意外:忽然從旁邊吹來一陣風,把儀表盤上放著的信紙卷了起來。
從信封裡掏出來後真不該就那麼放著。一張信紙啪的一聲貼在了前方的玻璃上。
信紙幾乎完全擋住了視線,森江趕緊把它撢掉。畢竟這條路很窄,隻要方向盤稍微錯位那麼一點點,就有可能連人帶車翻進海中。
的確更應該擔心這個。畢竟,即使信紙被風吹跑了,信上所寫也都已經在腦中了。在他繁忙而單調的生活中,這封信簡直專門瞄準了僅有的閑暇時間,飄然降臨。其內容如下:
森江春策先生:
首先祝您生意興隆。
我們是一家名為“Forgotten Filmworks”(失落的影像)的非營利組織,主要從事老電影作品的發掘、修復及放映活動。本次我們發現了絕版電影《黃金夢幻城》的膠片,想向您介紹一下報告會暨放映會的活動計劃。
這部電影是由已故演員、曾經作為少男少女的偶像風靡一時的夢宮幻太郎主演的最後一部作品。不知為何,這部作品幾乎沒有留下記錄,甚至有人對其是否存在過都表示懷疑,直到前些日子,終於有人從某位經營電影院的富豪的收藏品中找到。
據我們所知,森江先生因工作之便,曾瞻仰過本作的部分內容。我們懇請您蒞臨本次放映會,將這次發現的作品與您記憶中所見進行比較,真的非常期待聆聽您的感想。
奶油色的信紙上碼著電腦打出來的字。信封不知道是特別定制的,還是手工制作的,上面隻有收件人姓名是手寫的,其尺寸與寄到事務所的所有信封都不一樣。另外,封口還貼著用過的外國郵票,這一點也挺讓人感到稀奇的。
這麼一說,好像是有這麼回事,森江讀著信的同時想了起來。
那是一個他作為律師偶爾會遇到的和遺產繼承有關的案子,雖然最後還是和往常一樣,讓他以“偵探”的身份發揮了作用。他記得那時候自己的確看了一個電影片段,是叫這名字。
森江春策並不是復古風愛好者,可是不知怎麼回事,他總是會遇到很多仿佛發黃了一般具有懷舊意味的事。他對這一類東西倒也並非全無興趣,隻是明顯有人更合適,比如他的一位朋友。
森江的那位朋友與其說是復古風愛好者,不如說隻是沒跟上時代的偵探小說家。要是把這個機會讓給他,想必他一定會很高興吧。然而遺憾的是,信裡有一段話斷絕了這種可能性:
想必您能理解,電影膠片的權利關繫是非常復雜的。當然公開之後我們會披露全部信息,但現下我們希望采取內部交流會的形式,隻對特定的客人送上邀請函。也許您的朋友中有人對此很有興趣,但請務必不要外傳。
關於地點和時間,請參見另附的信紙。特別是考慮到會場“月琴亭”的情況,請您嚴格遵守出席活動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