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格下了飛機,攔了輛的士直奔錄音棚。
B市正值雨季,連綿的大雨下了幾夜,路邊積起一個個水潭。車輪碾過,水花四濺。
不堵車的話,從機場到錄音棚大概四十分鐘路程,司機是個話癆,一路跟她聊著這鬼天氣,抱怨連連。
蘇格在飛機上睡了一覺,精神還行,一邊給老徐發微信,一邊跟司機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
老徐問她到哪兒了,她回:“在路上,人都到了嗎?”
“沒,江眉也堵著,你別急。”
老徐是這回的班主,把他們這幫人組織起來不容易。尤其蘇格,她已經很久不配電視了。她現在在S市混,專門給電視臺配譯制紀錄片。
紀錄片市場女聲不多,蘇格也算是個香餑餑,這次完全是賣老徐面子。
聽對方提起江眉,她眼前出現一張四平八穩的臉。江眉和蘇格差不多時間入行,從前算是競爭對手,她長得不如蘇格好看,但性格好,氣質也不錯,一開口艷驚四座。
她們搶工作搶角色,也搶……男人,但不管怎麼搶,她們都沒撕破臉,算是朋友吧。
後來,蘇格扔了工作和角色,連男人也扔了,隻身一人去到S市。江眉依舊在B市混,蘇格偶爾聽到她的消息,知道她混得風生水起。
前頭司機說得興起,已經從股票樓價談到了年輕人的擇偶標準。說起他的一個朋友,挑女朋友隻有一個要求:漂亮。
漂亮的女人滿大街都是,可誰能看得上他一開出租的?
司機透過後視鏡看坐在後排的蘇格,心想這姑娘是真漂亮,美得很搶眼。他又想起對方報地址時的聲音,有個詞怎麼說來著?對,黃鶯出谷。他就問蘇格喜歡什麼樣的男人,當然不說男朋友,旁敲側擊,隻說男明星。一個個小鮮肉提出來挨個說,姓李的,姓楊的,姓陳的,全是時下最熱門的。
蘇格靠在那裡打字,頭也不抬,懶懶地回了他一句:“我以前的男朋友比他們帥多了。”
他是真的帥,尤其拿刀的時候。熱戀的時候,蘇格有時候一看他那個樣子就走不動道兒,難怪江眉也喜歡。他長得好,家世好,技術也好,手術成功率很高,在那樣一個人纔濟濟的地方足以傲視群雄。
唯有一點,他性格不太好,公子哥總是被寵壞了。
開了半個多小時,車子慢慢接近目的地。在一個拐彎處,司機沒留意,跟迎面來的車擦了一下。司機氣得一打方向盤,開始罵人。他覺得錯在對方。
蘇格趕緊勸他,萬一打起來對誰都不好。
車踫了就沒法走,得停下來討論責任問題。蘇格無奈坐了回去,一扭頭發現身邊開過一輛車。
一輛黑色汽車,副駕駛座上坐的像是江眉,看來她也纔到。再看駕駛座,是個男人,側面很像他。車速有點兒快,蘇格還沒看清,車子已彙入前方車流。
蘇格抬手看看表,覺得自己快遲到了。
司機還在跟對方掰扯不清,兩人鬧著要報警,事情一時半會兒解決不了。蘇格看看前方相隔一百米左右的大樓,又看了下計價表,掏出幾張紙幣來擱在副駕駛座上,隨即開門去後備廂拿箱子。這次回B市,她連家都沒來得及回。從包裡拿出口罩戴上,蘇格拖著箱子衝進了雨幕。
司機看她單薄的身子,好心提醒她:“小姑娘,打傘。”
蘇格抬手衝他揚了揚,繼續往前跑。她跑得很急,到樓下時整個人淋得半濕,站那兒直喘氣。雖說下雨,樓下還是圍了一圈人。
粉絲消息靈通,都知道今天這裡有男神女神開工。蘇格遠遠就看到他們手裡舉的自己的燈牌,想了想又轉身,繞到後面從偏門進去。
因為匆忙,她沒發現剛纔那輛車就停在門口。車裡的江眉看了一眼身邊的男人,有點兒不確定:“是她嗎?”
男人也看到了蘇格小小的身影。哪怕戴著口罩,隔了十幾米的距離,他還是一眼認出了她。
一點兒都沒變,又像是變聰明了。
“是她。”男人的聲音渾厚好聽,讓人直起雞皮疙瘩。
蘇格進了偏門搭電梯上樓,趕在江眉前頭到達錄音棚。很快人到齊,老徐開始在那兒訓話,主要訓的是那幫新人。蘇格在旁邊擦淋濕的頭發,偶爾聽到一耳朵。
這是大導演章導的新作,大投資大制作大格局,請的都是國內如今最當紅的一線男女明星,連男二女二都是名角。
所以老徐壓力很大,如果這事成了,他以後在這個圈子裡的名聲更大,要是搞砸了,說不準就要回家喫老本。
訓完話就進棚試錄,頭一場就是蘇格和江眉的對手戲。蘇格是章導欽點的女主,江眉給女配配音。兩人合作過很多回,隔了這麼久也不見生疏,一路下來很順利。
大家輪流進棚,休息的時候,蘇格就在那兒看劇本,偶爾跟人搭個話。
除了幾個新人外,剩下的都是熟人。大家講話沒顧忌,主要就是聊江眉的婚事。
是的,江眉要結婚了。打一見面,蘇格就看到她手上亮閃閃的大鑽戒,很漂亮。江眉也不避諱談這個事兒,看得出來她對新郎很滿意。
蘇格面上雲淡風輕,內心洶湧澎湃。果然還是被江眉搶了去,剛纔看他送江眉過來,她就應該想到的。
工作從中午開始,一直忙到晚上九點。本來要忙到半夜,老徐體諒她纔回來,提前收工。
蘇格很久沒配電視,對自己的聲音沒底,還在那裡聽回放。大家商量著去哪兒喫夜宵,討論得熱火朝天。
他推門進來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蘇格。
屋子裡圍了一堆大老爺們,個個嗓音震天響。而她就這麼安靜地站在那裡,頭上還戴著厚重的耳機,似乎在聽什麼。
過了片刻,聽完了,她取下耳機,跟身邊坐著的男人聊了幾句。對方撥了幾個鍵,她又重新戴上耳機。
屋子裡的人漸漸安靜下來,都盯著他看。江眉衝他一笑,正準備走過來,又像是想起什麼,走過去扯扯蘇格的袖子。
蘇格正跟老徐討論自己剛纔配的一段,她覺得有點兒問題,想重新錄一遍。老徐說明天再錄,她正在那兒猶豫,江眉把她叫了過去。
於是她就跟他見面了。
蘇格以為自己會激動,心跳卻異常平靜。她很自然地笑了出來,衝對方一伸手:“好久不見,恭喜你。”
旁邊的江眉一臉疑惑,拿手肘捅捅她:“恭喜什麼?結婚的人是我,該接受恭喜的人也是我。關他什麼事兒?”
這下蘇格愣住了。她本以為江眉的結婚對像是他,所以是她想錯了?
她的手頓在半空,那人也沒有回握的意思。僵持了片刻後,蘇格尷尬地把手收了回去。
他自始至終沒說話,吝嗇得連個單音節都不願給她。
房間裡突然爆發出一陣歡呼,那點小小的尷尬瞬間被拍了下去。老徐提議去喫夜宵,他請客。蘇格本不想去,但她心裡清楚,老徐是因為她纔大方一回。
他從前的摳門樣兒,蘇格記得清清楚楚。盛情難卻,她不能讓人花冤枉錢。
其他人也都同意去,包括他。這叫蘇格很意外,印像裡他頂討厭這種應酬。
他能去,老徐特別高興,覺得倍兒有面子。在場這麼些人,沒有不認識他的,也沒人不知道他的來頭。能和他同桌喫飯,與有榮焉。
眾人收拾東西下樓去,蘇格走的時候見他在走廊的盡頭打電話。他站得很直,整個人有種挺撥的氣勢。一身黑色風衣,手插口袋的時候,衣服下擺被輕輕一撩,簡直要把蘇格平靜的心湖擾亂。
她別過頭,不去看他,假裝那個人並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