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命】
楔子
司命,主萬物命格。
然而她卻無法安排自己的命運。若說有願,司命最大的願望便是能按照自己安排的生活來過一次,成為自己筆下的命定之人。
迷迷糊糊地掉入混沌之中,她不知這是什麼地方,仿似沒有底一般,一片漆黑。
她閉著眼任由自己不斷地往下墜。忽然,背脊仿似觸到了一塊堅硬如鐵牆般的東西,止住了她的下墜之勢。她伸手一摸,指尖一片寒涼。鐵牆般的東西,微微一動,她定下心神,立即開了天眼。
不遠處兩點亮光一閃而過,緊接著,她後背貼著的這塊鐵牆般的東西,劇烈抖動起來。她腳下使力一躍而起,飛至空中,回頭一看,即便散漫如她也不由駭然。
“啊!”
朦矓的煙霧繚繞中,剛纔她身旁竟是一條蜷縮而眠的巨大黑龍。
龍,上古神物。早已寂滅在悠遠的歲月之中。
黑龍醒來,蜷起來的身子漸漸舒展開來,令人戰栗的霸氣也隨之蔓延而去。他轉頭望向立在他身前的女子:“汝乃何人?”
龐大的氣場壓得女子一陣胸悶,但她素來是個逞強的人,挺直了背脊,直視黑龍的雙目,她道:“九重天上司命星君。”
“司命?”
“司萬物命格。”
黑龍無言地打量了司命半晌,倏爾一聲嘶鳴,其聲渾厚,震得司命肺腑生疼:“天生萬物,區區小物竟妄圖司萬物命格,命由己造,吾且看看你待如何司吾之命。”
司命一把抹干淨唇角的血,老實搖頭:“我沒那麼大本事。但是即便我不能書寫你的宿命,我也知道這世間早已無龍。此處氣息停滯,無絲毫靈力流動,比起棲息之地更像是一個囚籠,隔絕了與外界的聯繫。你說命由己造,卻被圈禁至此。連自由都沒有,又怎麼造你自己的命?”
“出此挑釁之言,不怕吾下殺手?”
“我心中尚有牽掛,還不想早死。但是現在實力差距很明顯,你若要殺我,不是我幾句好話便能阻止得了的。左右我打不過你,不如在你對我動手之前多說幾句話,最好能將你氣死,如此我倒還能逃出生天。”
黑龍聽罷這話不怒反笑,倏地騰空而起。卷出的巨大氣流帶得司命一個踉蹌,在空中翻了好幾個跟頭纔立穩。
司命恨恨地望向黑龍:“我是有身份的人,可殺不可辱,更不可褻玩!”
黑龍道:“你倒有趣。吾在此孤寂已久,能得一物相伴也是趣事。司命,你若能令吾時時開顏,吾便留你性命,如何?”
司命暗自琢磨了一會兒道:“留我一命並不足以讓我觍著臉來逗你開心,這是個腦力活,我要別的好處。”
“司命,你是頭一個敢與吾談條件的。”黑龍頓了頓,“且說來聽聽。”
“古書上記載,龍渾身是寶,我向來不信這話,你給我驗證一下。”
“如何驗證?”
司命目光灼灼地盯著黑龍道:“拉坨便便來看看。是不是寶?”
黑龍無言了好一陣:“換個簡單的。”
司命不解:“排洩有何困難?若是困難,我幫你掏一掏。掏一掏便通暢無阻,順滑非常啊!”
“吾數萬年不食五谷。何來穢物?”黑龍望著司命,“你這是什麼眼神?”
司命撇了撇嘴道:“大黑龍,橫豎咱倆現在也是一根繩上的蚱蜢,你出不去我更出不去。咱們要在一起待上許久,這些事你不必瞞我。便秘也是病,得治。”
黑龍沉默。
司命捂著嘴偷笑了一會兒,道:“前面皆是我尋開心的玩笑話,你別當真。但是不管怎麼說,咱們現在都待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地方,你用我來尋樂子,我自然也用你來尋樂子,獨樂樂不如眾樂樂。讓你開心我纔能活命這種話說出來隻能增加咱倆之間的隔閡。彼時,我愁眉苦臉,你也沒好處。”
司命抱拳鞠躬,笑嘻嘻地道:“大黑龍,交個朋友如何?這職位做得太久,我把原來的名字都忘了,你就喚我司命便可。”
龍身在司命面前盤踞,兩隻在混沌之中閃著幽光的龍眼輕輕眨了兩下:
“吾名長淵。”
“長淵,你有一個好名字。”
“司命,你有一副好性子。”
【蒼蘭訣】
試讀:第一章
小蘭花的內心幾乎是崩潰的。
小蘭花坐在牢裡,看著牢外的女子盤膝而坐,閉目凝神,靜得連呼吸的聲音都聽不到。
這都多少天了,小蘭花支著下巴,表示很憂慮。外面那家伙……到底有沒有好好在喘氣啊,要是他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憋死了,那自己得多虧!
畢竟,那具身體纔是自己正兒八經的身體啊!
而現在她用的這個……
小蘭花抓了抓自己垂到腰間的銀發,又拿自己的大手第一百次摸了摸自己平坦的胸膛,然後嘆息一聲:“好硬。”
男人磁性的低音吐出這兩個音節,在昊天塔裡回響了好幾圈纔慢慢消匿。
但這兩個音節打破了維持已久的寂靜。牢籠外的女人終於緩緩地呼出了一口氣,閉著眼睛道:“小花妖,你膽敢再對本座的身體上下其手,便休怪本座也對你的身體不客氣。”
“斤斤計較,我就摸摸你胸脯怎麼了,你一個大男人還怕摸嗎?”小蘭花頓了頓,倏爾羞紅了整張臉,“哎喲喂……大魔頭,你以為我摸哪兒了?齷齪!你真齷齪!”
女子睜開一對杏眼,帶著幾許與面容不相符的妖異,譏諷一笑:“一個女子能說出此等話來,你也不見得純潔到哪裡去。”
小蘭花“哼”了一聲,換了話題:“你不是上古魔尊嗎?傳說中你偷雞摸狗那麼厲害……”東方青蒼眉梢一挑,小蘭花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你、你那麼厲害,倒是給想個出去的辦法呀!”
東方青蒼又閉上了眼:“想出去,你就別給我添亂。”
小蘭花眼一瞪,怒了:“現在被關在籠子裡的是我啊!我怎麼給你添亂?要說添亂,你纔是給別人的人生添亂的高手吧!”
如果不是他,自己怎麼會被關進昊天塔裡!又怎麼會從一個嬌滴滴的“蘭花大閨女”變成野性真糙漢……雖然這大魔頭的身體看起來細皮嫩肉的,身材挺好,發質挺好,五官也挺好,手指挺修長……
小蘭花甩了甩腦袋:“要不是你這個倒霉妖魔,我也不會落到如此境地!”
“倒霉?”東方青蒼瞇起眼,“如此稱呼本座,你膽量著實不小。”
對面那雙眼睛明明是她的眼睛,但小蘭花愣是被東方青蒼這個眼神嚇得膽寒胃疼,甚至有點腎虛……
但小蘭花眼前豎著的幾根柵欄幫她壯了膽,她鼓著腮幫子,冷哼一聲:“有本事,你打我呀!”
聽得這句話,東方青蒼倏爾咧嘴一笑,然後一把抓起自己披在身後的頭發,在小蘭花反應過來之前,指間氣息一動,隻見那及腰長發唰的一下,就被盡數截斷。
小蘭花整個人都僵硬了。
頭……頭發,她的頭發……
東方青蒼將她的斷發拿在手裡把玩了一下:“腦子不聰明,毛長得倒挺好。”言罷,他將一手長發隨意一扔,柔亮的黑色發絲像孔雀的尾巴一樣漂亮地鋪了一地。東方青蒼扯了扯已變成齊耳短的黑發,蹺起二郎腿,嘴角的笑放肆又惡劣,“怎麼,你忘了?你現在可是在我手裡。”
惡魔!喪心病狂的惡魔!
小蘭花幾乎要跪下去了,她對著自己鋪了一地的斷發心疼地看了好一會兒,纔想起要向兇手報仇!她一抬頭,惡狠狠地盯住東方青蒼,大喝一聲:“我跟你沒完!”
小蘭花抬手往自己身後一抓,拉住那一頭銀色長發,學著東方青蒼的姿勢,手指間氣息一動……
然後,她就更想哭了。
不知是她不會調用氣息還是東方青蒼這個身體裡根本沒有氣息,她完全使不出法術來啊……
【忘川劫】
第一章石頭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路過忘川的人喚我為三生石。從那之後,有的人唾棄我,有的人攜手在我身上刻下他們前世的緣,有的人在我面前失聲號哭。
而我隻是忘川邊上的一顆石頭,無悲喜,無苦樂。我漠然守了忘川千年,終化成了靈。
萬物生靈,自然都是要歷劫的。我卻安安穩穩地過了百來年,直到……
情劫。
路過忘川的白胡子老天師替我看了相,搖頭晃腦地預測了我的劫數。
我隻當他是在放屁。我乃三生石化的靈,石頭的靈魂,石頭的心。忘川河邊常年不散的陰氣更是熏得我心冷腸硬,無情無殤,不會動情,又哪裡來的情劫?
那時我是這樣想的。
可是,萬事總有一個意外。
在冥界某個陰森的下午,我如往常一樣,自千年不曾變過的忘川河邊散步歸來,於不經意間,於陰氣氤氳的黑暗之中,我抬頭一看,仿佛是人界的陽光破開了層層霧靄,明媚了黃泉路上遍布的彼岸花。
那個男子翩然而來。
我忽然想起了許多年前一個人類女子路過我身邊時喃喃的一句話: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千把年來,我這顆石頭的心難得微妙地動了一動。我想,這或許就是人間話本子裡提到的一見鐘情吧。
他慢慢走近,當然不是來找我的,隻因為我的身後是入冥界內部時必過的奈何橋。我覺得好不容易踫上這麼一個美妙的人兒,理當和他有一個美妙的遇見。
我上前,細聲喚道:“公子。”我想如同話本子裡有教養的小姐那樣對他行個禮,但是人間的話本子隻是輕輕說了句行禮,並沒有告訴我具體的動作和姿勢。
我尋思了一下,便照著素日那些幽魂向冥王哭訴時的模樣,雙膝“撲通”一跪,衝他硬生生地磕了三個響頭:“公子,敢問你叫什麼芳名?”
周圍的冥差們嘶嘶地抽了兩口冷氣,他獃獃地站在那裡,眼中的神色有些訝異,一時也沒答我的話。
做人做事得有誠意,黑爺、白爺經常把這話掛在嘴邊:“有誠意纔好辦事。”所以他們每次都能將人乖乖地帶回來。
我見他不答我的話,琢磨了一下,覺得興許是自己這頭磕得不太響,沒顯出誠意來,於是我便跪著向前行了三步,沒再吝惜著力氣,又狠狠地磕了三個響頭,似乎將地都磕得震了三震。
周遭的冥差呼呼地抽氣,似乎被嚇得不輕。
我抬起頭來,一臉鮮血淋漓地將他望著:“公子芳名?”
或許是這一臉血的淒然將他駭住了,他還是沒說話。我心急地抹了把臉,整個手都濕潤了!我不知自己竟流了這麼多血,頓時也有些理解他為何做這副獃滯的表情了。
我心驚,一陣手忙腳亂地擦,到頭來弄得自己全身都血乎乎的。
我抬頭,頗為無奈地望著他。
他漂亮的眸中印著我的影子,隨即眼角彎出一道明亮的笑意。
我雖不知他在欣喜些什麼,但見他欣喜,我也表示友好地展現出自己白森森的牙,卻不想我這番做作更襯得這笑血淋淋地瘆人。
旁邊的冥差甲顯得莫名的焦急,他湊近我身邊拉我,我不起,氣極道:“我的三生姑奶奶!你擺出這副形容作甚!你可知道他是誰?”
我在冥界的靈物裡面法力算不得高深的,但是因為輩分到那裡了,冥差們對我都是畢恭畢敬的,用這種語氣和我說話的時候還是少之又少。我皺眉,奇怪道:“我當然不知道他是誰,我這不是正在問嗎?”
冥差乙一副恨不得血濺當場的模樣:“姑奶奶!這是天上的……”他話還沒說完,一個溫潤的聲音打斷了他。
“我名喚陌溪。”
他伸手,我自然地將手放在他的手上,他反手扣住了我的手腕。
手腕是我的命門,現在他隻需稍一用力,我便會死得非常難看。
冥差甲冥差乙本就蒼白難看的臉色更蒼白了幾分,冥差甲忙求道:“大人!大人!三生姑娘此生皆守於忘川河邊,冥府乃粗鄙之地,姑娘不懂此間禮數,還望大人見諒。”
“三生?這名字倒奇怪得有些味道。”
我仍將他望著,心中並不害怕,因為他眼中沒有殺氣。
他將我細細打量了一陣,放開我的手腕轉而扶住我的手臂將我拉起:“冥界的石頭竟能化靈,確實是奇事一樁,難得。可你既不知我是誰,又為何要對我行這大禮?”
大禮?
我了悟,原來方纔並非我誠意不夠,而是我誠意過多了。我老實道:“你長得漂亮,我想……”我不適時地詞窮了一番,情急之下便隨手抓了一個不知什麼時候遺落在腦海裡的詞,“我想勾搭你。”
冥差甲用無可救藥的眼神看著我。
他笑了:“倒真是個爽直的靈物。”
私以為這是個很好的贊美,我頓時心喜不已,忙問道:“那我可以勾搭你嗎?”
他默了默道:“此番我是為了歷劫而來,不會在冥府逗留。”
言下之意便是不可以吧。我垂下了眼眸,有些失望。
“你一直守在忘川河邊?”他突然問。
我點頭。
“可想去外面看看?”
我眼一亮,狠狠地點頭。
他淺淺一笑,拍了拍我的頭頂:“此番我受了你這破頭流血的幾拜,也不能讓你白白地拜了。既然你想出這冥府走走,我就許你三生的自由好了。我歷劫的三生便是你自由的三生,我歷劫歸來之後,你還是乖乖地回到忘川河邊來守著,如此可好?”
不是個虧本買賣,我點頭說好。
他在我的手腕邊施了個金印:“做靈物還是機靈些好,以後將自己的命門護好一些。”他道,“不是每個強者都如我這般善良的。”
他在冥差甲冥差乙一臉無奈地護送中離開。我摸了摸手腕上的金印。
“陌溪。”我高聲喚道。
奈何橋前他端著孟婆湯轉頭看著我。
“我可以去人界勾搭你嗎?”我問得很認真,惹得舀湯的孟婆一陣喈喈怪笑。
他也勾了勾唇:“若是能找到,便勾搭吧。”言罷,他一口飲盡了孟婆湯,頭也不回地走進冥府的更深處。我一直目送他離開,直到再也看不到了也沒舍得轉過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