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和人之間的關繫多種多樣,有朋友、戀人、親戚、師生……如果讓我來說,“弟弟和姐姐的男朋友”這種關繫是最不穩定的關繫之一。
歸根結底,弟弟和妹妹的角色大多是由聰明且善於忍耐的人來擔任的,姐姐有了戀人之後,就要努力和她的男朋友搞好關繫。我就是這樣的。
當姐姐的男朋友說著“這個給你”並遞給我一本漫畫書時,我即使擁有全集,也會說“我一直好想看這本書啊”,並向他表達感謝。如果他若無其事地,不,倒也不是,若他問我“你姐姐的前男友是個什麼樣的人”,我還要謊稱“姐姐這是第一次帶男朋友回來”來取悅他。一旦姐姐和男朋友的關繫有了波動,我還會祈禱“請保佑他們發展順利”……
然而,我的願望總是落空。姐姐總是會和男朋友分手,接著我和他們之間的交情就會一筆勾銷,再也不會見面。從朋友變成陌生人,有時甚至連陌生人都不如,而是想要敬而遠之的人。
我姐姐前前後後有過十個男朋友,考慮到我不一定見過她所有的交往對像,因此推測總人數不止十個。總之,最後我跟他們的友誼都沒能持續下去。他們應該忘記我了吧,即使忘不了也是想要遺忘的吧。
無論關繫多麼親密,一旦分手就是永別。我十幾歲時感觸最深的恐怕就是這一點了。
不過,我現在依然記得他們。若讓我從中舉出幾個印像深刻的人,也是可以的。
譬如,姐姐的第一任男朋友是她上初二時的同班同學。黑發,聰明,跟漫畫人物似的,總是把“氫氦鋰鈹硼”素周期表口訣掛在嘴邊,因此我對他印像深刻。話說回來,我總素符號”祖符號”,還滿心期待著會不會有“正宗符號”呢。姐姐與他分手的第二天,留下一句“為了重生,我要出門一趟”,便獨自乘電車去了福島縣的會津磐梯山。雖然我和父母都不知道她為何要去那裡,不過對當時纔十幾歲的姐姐來說,一天之內往返磐梯山估計已經是她能力的極限了。她買了當地特產——白虎隊 的白虎刀回來,在家裡揮來舞去,敲我的頭玩兒。
姐姐上高二時的男朋友是一個立志當音樂家的無業青年。他樣貌不錯,鷹鉤鼻,穿著打扮不怎麼招人喜歡,還很自我陶醉,每次來我家都會彈吉他。他最喜歡披頭士的一首名叫“親愛的什麼”的曲子,裡面有一句歌詞是“天空湛藍,太陽高照”,以詩化的語言謳歌自然之景,美麗動人。他邊唱邊嫻熟地彈著吉他。每次見面,他都會讓我聽披頭士。我原本想聽《艾比路》這張專輯,他卻說:“不行不行,這張得留到最後聽。”總之,他的執著讓人摸不著頭腦。
似乎是姐姐提出分手的。“你相信他會劈腿嗎?”聽了姐姐的話,當時的我聯想到了“你相信神明嗎?”你相信他會劈腿嗎?
分手兩周後,姐姐留下一句“我去去就回”,請了假,獨自去了東京。父母非常生氣,我也擔心極了。第二天,她平安回家,還津津有味地喫著從那兒買來的葛餅。
姐姐大二時的男朋友是個調酒師。據說他還會變魔術,所以很招人喜歡——似乎是這樣的。因為這番話出自他本人之口,很值得懷疑,而且他的言談舉止總帶著表演的成分。“我從沒像這樣喜歡過一個人。”姐姐日日躁動,像是被愛情衝昏了頭腦。我期待他們能順利發展下去,可終究還是在交往了三個月後分手了。正如變魔術有訣竅,他們分手應該也不是毫無緣由。然而,他們剛分手,我就看到他和一位美女開著車在街上奔馳。“原來如此。”我記得當時在心裡如此感嘆,“原來是這樣,真是悲哀。”
那段時間,姐姐十分陰郁,在房間裡閉門不出。暑假時去國外旅行了兩周,我記得是巴釐島及其周邊島嶼。她回國後總是學著跳卡恰舞,嘴裡不停念著“卡恰卡恰”,我煩得要命,卻拿她沒辦法。
“姐姐,你為什麼一分手就要去旅行呢?”我問過她。不僅如此,她旅行的目的地也越來越遠。
姐姐聽了,一臉冷漠地否定道:“沒有啊。”之後,我就沒有再問過了。總而言之,她自己大概也不明白。
說到富樫,他是姐姐的最後一任男朋友。據我所知,所有人中他與姐姐交往的時間最長,也是我最有好感的一個。
“你看上去比以前成熟多了。”富樫走過來,高興地對我說。
“因為五年沒見了。”這是理所當然的。
“你還在上學?”
“畢業了,現在在一家燃氣具公司上班。你呢?”
“我也在上班。”他的回答含糊其詞,大概是想保持低調。他的工作一定很厲害,我馬上就明白過來。雖然我也不清楚“厲害”的定義,隻是有這番猜測。富樫接著向我介紹了他身旁的長腿女子:“這是芽衣子。”
“你好。”我向她致意道。就在我猶豫著該如何向她解釋我和富樫的關繫時,她率先開口道:“你是優樹弟弟吧!”她說著,露出了潔白整齊的牙齒。
她既然說到了“弟弟”,那麼一定知道我姐姐。我應了一聲,雖然還是有些迷惑。
“你也介紹一下我嘛!”千穗聽了,拉著我的袖子說。她一定是敏感地察覺到了隻有自己落單,於是噌地向前一步,自報家門:“我叫千穗,是優樹的女朋友。”千穗略顯強勢,不過我倒不討厭。
“在約會啊?”富樫瞇起眼說。
“是啊。”千穗應著,挽起了我的右臂。難道是為了取暖?明明是夏天……
“你們也在約會嗎?”
“嗯,算是吧。”富樫說著,看向了芽衣子。他看上去比五年前成熟多了,雖然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我們是來看白熊的。”芽衣子說。
“哦。”我勉強附和著,情緒復雜起來。對我和富樫來說,名叫白熊的哺乳動物有著特別的意義。
白熊、北極熊、冰熊……似乎有好幾種叫法。總之,這種往來於北極和加拿大之間的白色肉食動物雖然嚴格來說不是白色的,卻跟我和富樫很有淵源。
如果要問原因,也很簡單,姐姐很喜歡白熊。
不,遠遠不止是“喜歡”。
我不記得姐姐從什麼時候開始對白熊產生興趣的。隻記得,在富樫第一次來我們家時,也就是六年前,姐姐就已經很喜歡白熊了。她常說:“世界上還有比它更可愛的動物嗎?”我和富樫煩透了。“可愛吧?是吧?是吧?”我們越是不感興趣,她的“是吧”就越多。
她看到的白熊自然都來自電視、照片或者動物園,僅此而已。看到白熊慢吞吞走路的照片,還有啃食海豹之後滿嘴滿身都是血的照片,她就會說“好可愛”,像是被征服了。
“可愛?”我有時會提出異議。我指著電視機,認真地問:“吞食海豹滿身是血,這麼殘暴的熊到底哪裡可愛?!”
姐姐聽了會說:“這有什麼不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