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輕輕敲了敲門,沒人應。我試著推了一把,門開了,光從遮光板的縫隙射進來,桌椅、小廚房、左手邊的洗手間和房間深處的小床都映入眼簾。不用走動,就能把你住的地方一眼看盡。一切都是老樣子:鋪了草墊的椅子、六邊形瓷磚、栗色的舊木桌;電視機上搭著你自己做的布墊,旁邊放了個收音機,是我送給你的生日禮物;床上套著白色的罩子,是外婆用鉤針鉤的;衣架上掛著你的碎花襯衫,而你卻不在了。
爐子上有口鍋,裡面放著你做的熱那亞肉醬面。整個房間彌漫著洋蔥的味道,好像在極力證明:你還想這樣生活下去,明天你還會坐在這裡,坐在原來的位子上喫掉這些面條。
我幾步就走完了整個房子,你的生活也很容易概括。可能任何人的生活總結起來都不難。壞了鞋尖的拖鞋、修頭發的剪子和你常照的鏡子,你的面孔每天都在變老。我突然覺得,把你僅有的東西留在這裡,無人看管,那是不應該的事。窗臺上有盆羅勒,泥還濕漉漉的。浴室長杆上掛了你的襪子,右腳那隻大拇指的位置已經縫過好多次了。你在酒瓶裡灌了紅色、黃色和藍色的水,放在櫥櫃裡,說是“為了裝飾”。
我想挽救所有一切,帶走所有東西,就好像這棟房子正在下陷。抽屜櫃上有把指甲剪,旁邊放了你的牛骨梳。我伸手摸了摸,拿起來看了一眼,把梳子裝進褲兜,過了一會兒,又掏出來放回原位。我像個小偷,鑽進你的房子,窺探你的隱私。我敞開房門,讓陽光都照進來,昏暗的屋子明亮了許多。走之前,我回到廚房,在腦海裡重現了昨天的一切。你先去了巷子對面的肉鋪買肉,你說,拜托,要嫩一點的;然後去街角的蔬果攤買了洋蔥、胡蘿卜和芹菜。回到家,你把長長的干面條掰斷,放在了瓷碗裡;油滋滋地響,不一會兒,洋蔥熟了,你在肉裡加了勺紅酒,去掉了腥味;在鍋裡悶很長時間,肉也爛了,其他東西也煮得爛熟。水開了,面條漸漸變軟,變得有彈性。
我看了看時間,該喫午飯了。我想這份面是你專門為我做的,在等著我來。我揭開鍋蓋,拿起叉子,我要實現你最後的願望。
喫完面,我把鍋洗干淨,擺在瀝水架上,關好門,按原路往大街上走。踩著黑色的石板路發出的聲音,頭頂上涼的衣服滴下的水,房子的旁邊停著的摩托車像沉睡的馬兒一樣,天氣太熱了,挨家挨戶的門窗都朝馬路敞開著,從這裡走過,很難不窺探到人們的生活。
這時,有個我不認識的女人從屋裡走了出來,頭發烏黑順滑,看起來還算年輕,臉上已經有了生活磨煉的痕跡。她伸手擋住太陽,瞇著眼睛對我說:“您是安東妮耶塔太太的大兒子吧?那個拉小提琴的音樂家……願她安息!”
“不,”我回答說,“我是她外甥。”我不想和巷子有任何瓜葛,這裡的生活會吞噬一切。我也不喜歡面前的陌生人,提到你的名字時像提到一個死者。她跟著我走了幾步,大聲喊道:“天氣太熱了,他們早上抬走的。明白嗎?電視裡說天氣還會更熱,房間太小了,不可能一直放在那兒……您有聽我說話嗎?啊?”我轉過頭,指著耳朵,扯了個謊:“我有隻聽不見。”“啊,對不起,”她半信半疑地看著我說,“葬禮是明天早上八點半,在聖瑪麗亞教堂。”說完她狐疑地盯著我,打量了一番,回屋了。進了屋,她還不忘扯著嗓子跟我喊:“您跟她兒子講講吧!”老實說,她這麼做是出於對你的尊重,而不是對你兒子的關切。你在這裡生活了一輩子,你兒子逃走了,這麼多年都不來看你。
我沒有直接拐到托萊多大街,我想找涼快點兒的地方走,就在巷子裡繞來繞去。我迷路了,最後走到了一個到處都是神龕的地方,裡面有還願的花和蠟燭,周圍是一張張黝黑的臉,沙啞的聲音,歪歪扭扭的牙齒。無意間,我來到了聖瑪麗亞教堂,那晚教堂的修女給了我肉湯和上面放了油拌番茄的面包。你的鄰居告訴我,明天這裡就會舉辦你的葬禮。我沒有進去,隻是裝出禱告的樣子,在門口站了幾分鐘。我曾經從這裡逃走,現在我回來了,可這次你卻走了,連招呼也沒打,永遠不會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