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出所大門臨街西向,門敞開著,陽光斜照進來,白水泥地面明晃晃的,像塊矩形熒屏。四點一刻,一個長長的影子一點點漫進來,在那塊矩形熒屏上越來越大,最後占滿了整個地面。是金虎,不僅扛著槍,還拎著一個黑色塑料袋。因為背對陽光,金虎凹凸不平的臉陰郁不清,倒是亂糟糟的頭發格外惹眼。金虎把槍和塑料袋放在桌上,從塑料袋裡拿出兩盒沒開封的子彈,然後對眾人說:“都在這兒。”
胡所長站起身,警惕的目光審視了一番金虎,然後拿起槍,熟練地拉開槍栓查看槍膛,道:“好槍,干淨!”說完,把槍遞給身邊一個警察。
“需要辦個交割嗎?”金虎問。
那個叫六子的協警拿過一張表格,讓金虎就槍型、槍號做了個登記,然後按了手印。
“沒事了吧?”金虎又問。
“交了槍,自然不會有事。”胡所長坐回去,用十分放松的語氣對大家說:“五點了,大家準備下班吧。”金虎明顯感覺到胡所長有種洩氣的感覺,心想,精心設計的圈套白費了,事兒上見的想法落空了,不沮喪纔是怪事。
胡所長和金虎的過節在三林區不是秘密。兩人之間的梁子有三件事。一是飆槍。所謂飆槍是當地獵手說的比槍法,就像電影《智取威虎山》裡楊子榮和坐山雕在威虎廳比槍法一樣,這是東北胡子選老大的招數,是真功夫的較量。過去胡子飆槍一般是在活人頭頂立個酒碗,打不準就會爆頭。胡所長到任後聽說三林區有個“一槍飆”,就很想見識一下。胡所長是軍轉干部,在部隊是全師有名的神槍手,根本沒把金虎這個野路子獵手放在眼裡。兩人比試三項,步槍固定靶、移動靶和手槍三十米靶,三局兩勝,結果步槍兩項金虎勝出,胡所長隻是贏了手槍一項。另一件事是協警風波。胡所長發現金虎是個人纔,便想收到麾下為己所用,派人與金虎談,金虎問:當協警能穿正規制服嗎?來人告訴他正規制服沒有,可以發沒有警徽的保安服。金虎對這份差事不放在眼裡,說了句讓胡所長特生氣的話:給手下敗將當差,不干!在三林區,還沒有人不給胡所長面子,金虎可以拒絕,但不該說傷人的話,於是派出所便有話傳出來:一槍飆裝什麼燈?等著事兒上見吧。再一件事是金虎受罰。這是讓金虎最沒面子的一件事,起因是金虎在山上下套逮了頭野豬被警察抓住,不僅罰了錢,還在派出所那間小黑屋裡關了一夜,六子悄悄告訴他,你偷著樂吧金哥,你要是帶了紅箭上山,這次就給沒收了。金虎暗自慶幸那天沒帶槍,打獵新規出臺後他盡量避免用槍。他認為自己被關是胡所長故意找碴兒,山上野豬稀爛賤,別人打了沒事,偏偏自己蹲了笆籬子。
金虎不想多看胡所長那雙黃眼珠,打了聲招呼轉身欲走,胡所長卻突然問:“沒了槍,你干啥呢?”
金虎頭也沒回,背對著胡所長道:“給苗魁放羊。”
“放羊比當協警體面?”胡所長話裡明顯帶著一絲嘲諷。其實,即使金虎現在想來派出所當協警,胡所長也不會答應,這麼說是故意舊賬重提,讓金虎難堪。
“苗魁是我兄弟。”金虎回過頭說。
“大名鼎鼎的一槍飆變成了拎著牧羊鏟的羊倌,怎麼聽起來有點不對勁呢?”胡所長走到臉盆前,絞了毛巾擦手。金虎看到胡所長絞毛巾很用力,幾乎要把毛巾擰斷。胡所長擦手的時候,金虎不知怎麼就想到了一個詞:金盆洗手。
“聽說你是打飛龍高手。”胡所長擦干了手,將毛巾團成一團,扔到臉盆裡。
金虎是驛站人後裔,作為站上人金虎秉承了父輩打飛龍的絕技,在獵手中影響不小。金虎打飛龍專打飛龍頭部,十槍九不空。飛龍打頭是有道理的,若是身子中了鉛彈,鉛毒會隨著血走從而改變肉味,廚子就沒法調飛龍湯了。飛龍是有名的禽八珍之一,主要烹調方式是汆湯,飛龍湯鮮美無雙,是聞名遐邇的一道佳肴。“我早就金盆洗手了,現在飛龍受國家保護,犯法的事我金虎不干。”
胡所長愣了一下,說:“一槍飆有了法律意識,新鮮!”
金虎知道話不投機,便轉身推門離開。
胡所長在身後綴了一句:“進山放羊可別摟草打兔子。”
金虎回了一句:“真想打,沒人攔得住。”
胡所長雙手叉腰,頭歪向一邊,看著金虎走遠的身影,對滿屋子下屬道:“那就試試,咱早晚事兒上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