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典型的日本人,所以他到處旅行,但獨自一人,不帶相機。
“有些事情我得瞞著別人。如果我父母知道我獨自一人出門,他們會擔心的。”
“他們覺得你會遇到危險?”
“不,他們擔心我的心理健康。在這裡,一個人如果喜歡獨自旅行,那會被認為精神有問題。而在我們的語言當中,‘獨自’含有‘失落’的意思。”
“可在你的國家裡有著名的隱士。”
“沒錯。人們認為,如果喜歡孤獨,就必須當和尚。”
“為什麼你的同胞們到了國外那麼誇張地成群結隊?”
“他們既想看看與他們不一樣的人,又想與自己的同胞待在一起,這樣纔放心。”
“為什麼老是拍照?”
“我不知道。我很討厭這樣,尤其是他們到處拍人,也許是想證明他們並不是在做夢。”
“我從來沒有見你帶過相機。”
“我沒有相機。”
“世界上有什麼你就有什麼,包括在宇宙飛船上喫瑞士火鍋的爐子,你竟然會沒有相機?”
“我真的沒有,我對照相不感興趣。”
“神了倫理!”
他問我這種說法是什麼意思。我給他做了解釋。他覺得這太奇特了,深深地喜歡上了這種說法,以後每天都要說上二十遍:“神了阿梅麗!”
四月初,我又去了水泥城堡。他父母不再叫我老師,這說明他們很敏銳。而他的外公、外婆總是叫我老師,這說明他們很邪惡。
當我和他們一起喝茶時,他父親給我看一件他剛剛做好的首飾。那是一個很怪的項圈,既像是考爾德的動態作品,又像是縞瑪瑙項鏈。
“您喜歡嗎?”他問。
“我喜歡黑色與銀色的結合,很高雅。”
“送給您了。”
倫理把它戴在我的脖子上,我非常困惑。當我單獨和他在一起時,我問:
“你父親送了我一個漂亮的禮物,我怎麼纔能還一個相應的禮物呢?”
“如果你送他什麼,他會送你更多。”
“我該怎麼辦?”
“什麼都別辦。”
他說得對。為了避免沒完沒了的慷慨,除了勇敢地接受豪華禮品,沒有別的辦法。
倫理有個十八歲的妹妹,在洛杉磯上大學。一天,他告訴我,她妹妹要來東京度幾天假。
“我今晚過來接你,讓你認識認識她。”
他聲音顫抖,莊嚴得有點激動。我連忙準備,像是要迎接某件重大的事情。
坐在奔馳轎車裡的時候,我轉過身向坐在後座的女孩問好。她漂亮得讓我不敢相信。
“阿梅麗,這是莉香。莉香,這是阿梅麗。”
她露出美麗的笑容,向我問好。她的名字很讓我失望,但別的都很完美。這是個天使。
“倫理經常跟我說起你。”她說。
“他也經常跟我說起你。”我編造說。
“你們兩人都在說謊,我可沒有怎麼說起過你們。”
“這倒是真的,他似乎從來沒有說過什麼。”莉香說,“他幾乎沒有跟我說起過你,所以我相信他愛你。”
“既然這樣,他也愛你。”
“如果我跟你說英語,你不會見怪吧?講日語,我的錯誤太多。”
“我可發現不了。”
“倫理老是糾正我,他希望我講得一字不錯。”
她遠遠超越完美。倫理把我們帶到了白銀公園,夜幕降臨時,那地方十分荒涼,讓人覺得是在某座神秘的森林裡,遠離了東京。
莉香拿著一個包下了車,然後把包打開,拿出一張絲綢桌布,鋪在地上,又拿出清酒、酒杯和蛋糕。她坐在桌布上,然後請我們也坐下。她的優雅讓我目瞪口獃。
當我們為這次相會而干杯的時候,我問她,她的名字是什麼意思。她給我做了解釋。
“香之國,”我大叫起來,“這太妙了,非常適合你。”
知道了她的名字在日語裡的意思後,我就不再覺得它難聽了。
加利福尼亞的生活使她變得比她哥哥開放。她衣著迷人,我傾聽她的每一句話。倫理好像跟我一樣著迷。我們看著她,就像看一種令人愉快的自然現像一樣。
“好了,”她突然說,“現在,放煙花嗎?”
“我來。”倫理說。
我雲裡霧裡,不明白他們在說什麼。倫理從後備廂裡拿出一個手提箱,裡面裝著煙花。這個手提箱跟裝瑞士火鍋的那個手提箱一模一樣。他把放煙花的器具都拿出來,放在地上,告訴我們說,馬上就要開始了。很快,我們頭頂的天空就在煙花聲中變得五彩繽紛,星光燦爛。那女孩大聲地歡笑著。
我贊嘆不已。倫理當著我的面,向妹妹展示了對我的愛。是展示,而不是證明。我從來沒有感到離他這麼近過。
當北極光似的煙花不再在我們頭頂噼啪作響時,莉香遺憾地問:
“已經放完了?”
“還剩一些煙花棒。”倫理說。
他從手提箱裡拿出幾束煙花棒,一束束分發給我們。然後,他點燃一根,用這一根點燃所有煙花。每根煙花都旋轉著噴出彩色的火光。
夜色讓白銀公園的竹子變得銀晃晃的。熒黃的煙花在灰白色的天空中投擲出金光,那一串串星星讓兄妹倆欣喜萬分。我驀然發現,自己是在跟兩個互相愛慕的孩子在一起,這種想法讓我非常激動。
他們允許我來到他們中間,這是怎樣的禮物啊!這不僅是愛的表示,還是信任的表現。
噼噼啪啪的煙花終於熄滅了,但大家餘興未了。女孩高興地贊嘆道:
“真漂亮啊!”
我和倫理一樣,很喜歡這個幸福的女孩。在這餘韻未了的節日氣氛中,和一個傳奇般漂亮的女孩在一起,真有種奈瓦爾的味道。奈瓦爾在日本,誰會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