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 秉
(節選)
一天已經過去了。不管用甚麼語氣把這句話說出來,反正這一天從此不會再有。然而新的一頁尚未蓋上來,就像火車到了站,在那兒噴氣呢,現在是晚上。晚上,那架老掛鐘敲過了八下,到它敲十下則一定還有老大半天。對於許多人,至少這在地的幾個人說起來,這是好的時候。可以說是最好的時候,如果把這也算在一天裡頭。更合適的是讓這一段時候獨立自足,離第二天還遠,也不掛在第一天後頭。
晚飯已經開過了。
“用過了?”
“偏過偏過,你老?”
“喫了,喫了。”
照例的,須跟某幾個人交換這麼兩句問詢。說是毫無意思自然也可以,然而這也與喫飯不可分,是一件事,非如此不能算是喫過似的。
這是一個結束,也是一個開始。
帳簿都已一本一本掛在帳桌旁邊“鉅萬”鬥子後頭一溜釘子上,按照多少年來的老次序。算盤收在櫃臺抽屜裡,手那麼抓起來一振,梁上的珠子,梁下的珠子,都歸到兩邊去,算盤珠上沒有一個數字,每一個珠子隻是一個珠子。該蓋上的蓋了,該關好的關好。(鳥都棲定了,雁落在沙洲上。)隻有一個學徒的在“真不二價”底下揀一堆貨,算是做著事情。但那也是晚上纔做的事情。而且他的鼻涕分明已經吸得大有一種自得其樂的意趣,與白天挨罵時吸得全然兩樣。其餘的人或捧了個茶杯,茶色的茶帶煙火氣;或托了個水煙袋,錢板子反過來纔搓了的兩根新媒子;坐著靠著,踱那麼兩步,搓一搓手,都透著一種安徐自在。一句話,把自己還給自己了。白天他們屬於這個店,現在這個店裡有這麼幾個人。
每天必到的兩個客人早已來了,他們把他們的一切都帶了來,他們的聲音笑貌,委屈嘲訕,他們的胃氣疼和老刀牌香煙都帶來了。像小孩子玩“做人家”,各攜瓜皮菜葉來入了股。一來,馬上就合為一體,一齊度過這個“晚上”,像上了一條船。他們已經撩了半天,換了幾次題目。他們唏噓感嘆,嘖嘖慕響,譏刺的鼻音裡有酸味,鄙夷時披披嘴,混和一種猥褻的刺激,舒放的快感,他們嘩然大笑。這個小店堂裡洋溢感情,如風如水,如店中貨物氣味。
而大家心裡空了一塊。真是虛應以待,等著,等王二來,這纔齊全。王二一來,這個晚上,這個八點到十點就甚麼都不缺了。
今天的等待更是清楚,熱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