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投名狀
這座海上之城無疑是一個脾性高傲、舉止曼妙的麗人,甫一誕生便得天獨厚。長江在這裡化作滔滔黃浦入海,東海把她引向世界每一個角落。太平洋上的陽光洋洋灑灑映在外灘之上。她繁華綺麗,紙醉金迷,卻融彙東西,卓爾不凡;她浮華浪蕩,藏污納垢,卻活力逼人,無可匹敵。多少人窮其思緒,想揭開她瑰秘的面紗;多少人終其一生,誓做她浮沉的主宰。她隻是頗有誘惑地向所有人微笑,無論貧賤富有,無論高尚卑劣。她存心做冒險家的樂園,讓一個個時代的逐夢者,臣服於她的石榴裙下。
二十世紀二十年代的她,在常嘯天的記憶中,天空是湛藍的,蘇州河河水是碧綠的,投入黃浦江纔變成了黃色。他和林健正年輕,生命雖屢受挫折,但還都有一種奮發向上的力感,是鮮紅的。
那一天,對他們是很重要的一天,可林健卻心有旁騖,讓他略感遺憾。林健的注意力在草坪上一隻一米見方的鐵器上。
什麼東西?常嘯天好奇地問。
飛機!林健全神貫注,頭眼不抬:飛不遠,小型飛行器。
早在十幾年前,萊特兄弟已經把名字刻在藍天上,但在當時的中國,見識過飛機的人並不多,制造真正的飛機隻能說是夢想。
你這一陣子足不出戶,就擺弄這玩意兒?常嘯天啞然失笑,走上去:阿健聽我說,機會來了!
別出聲,看!林健突然起身,拽他退開幾步,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的寶物。
搞什麼?常嘯天看過去,立刻被吸引。
飛機慢慢動了起來,猶如一隻有生命的鳥兒,竟伴著嗡嗡聲離開地面,旋向天空,真的飛了起來!
常嘯天下意識地一縮頭,那鳥兒自他頭頂掠過。他驚喜地抬頭,和林健一同注視天空,直到飛行器遠遠變成蜜蜂大小。
常嘯天已經獃了,嘖嘖贊嘆:阿健,你真行。你是我見過的最聰明的人!
兩人追逐著小飛機跑起來,不知跑了有多遠,都有些上氣不接下氣。林健蹲下摸著降落在江邊的飛機,除了幾處刮傷,架子居然還完整。他喘息著回過頭來,比畫著,眼中是夢幻般的光彩:有一家大工廠,我能造出來。
常嘯天跑出大汗,拎了大衣慨然道:阿健,相信我!等我們在上海出人頭地,賺好多的錢,也成為闫爺那樣的大亨,就開一家最d的工廠給你,讓你什麼飛機輪船通通造個夠!
林健起身伸手捶向常嘯天鐵一樣的胸肌,顯然,這番話他已經耳熟能詳。常嘯天話題一轉,語意急迫:收拾一下快走!闫爺要見我們,有要緊事!
林健眼神黯淡下來,別過頭去。
聽到沒有,老大親自找我們,我們出頭之日到了!
林健抱了飛機低了頭往回走,頭發在江風中舞動,看上去有些頹廢。常嘯天大衣斜披肩上,臉上肆意著狂放不羈,鷹鉤鼻子異常醒目。
他們身邊,一個狷狂的大時代。
闫家花園,洪門老大闫森的住所。
廳中全是洪門年輕一輩,常嘯天、林健、阿三、阿堂。
阿三精干剽悍,扣著一副鑲銅扣的皮護腕;阿堂略矮些,粗眉闊目,膀闊腰圓,兩人都是洪門老大闫森的貼身保鏢,也是門下年輕一代中響當當的人物。
整個廳叫常嘯天一人把氣氛搞得熱熱鬧鬧,他熱情洋溢地胡吹海哨,老弟長老弟短叫得親親熱熱,逗得阿三、阿堂眉開眼笑,林健隻是靜聽,一貫地沒有表情,大家也都習以為常。
一聲濁重的咳嗽打斷了他們,內堂中踱出一老者,面色發黃,頭發花白,身板硬朗,眼如鷹隼。阿三、阿堂觸電般垂手而立,林健也隨常嘯天站起。
阿三道:闫爺,天哥他們到了一會兒了,您還未抽完這一盤,所以??
所以就沒告訴我!闫森半嗔半怒:記住,今後嘯天和阿健來了,不管什麼時候,都馬上告訴我!
常嘯天和林健對視了一下,阿堂喝退廳前站立的幾個手下,關上廳門,守在門外,阿三則退至內堂。轉眼間,大廳之中隻剩三人。闫森已走到大八仙桌旁,在紅木雕花椅上坐下,身後一幅工筆懸於中堂,上畫一隻碩大無朋的斑斕猛虎,兩側對聯為:赤面秉赤心,騎赤兔追風,馳驅時無忘赤帝;青燈觀青史,仗青龍偃月,隱微處不愧青天。
常、林兩人自入洪門以來,從未和當家老大獨處,更別提密談,不由都全身繃直,神經緊張。闫森面孔始終沉著,戾氣威壓全在眼中,沉吟半晌,吐出一句:你們天龍堂前日失了三船雲土(俗稱,雲南出產的鴉片煙),聽到些風聲沒有?
這是最近門內最d的一件丑事,天龍堂的堂把子倪子善因為這三船雲土叫人在碼頭上生搶了去氣得吐了血,到現在還在醫院裡。
常嘯天道:兄弟們都傳是青紅幫干的。
闫森鼻子裡哼了一聲:不是,是內鬼!是風雷堂的老汪!
常、林兩人俱是一驚。眾所周知,洪門在上海共有四大堂口:風雷堂、天龍堂、猛虎堂、乘雲堂。風雷堂乃是第一大堂口,擁眾甚多,堂把子汪銘九在洪門地位僅次於闫森,是門中前輩級人物,闫老大居然公開說他是內鬼。
闫森來回打量他們:這件事老倪大意了,如果派你們兄弟去接貨,這事也許就出不了了!
常嘯天和林健現在正是天龍堂倪子善的手下,闫森的話讓他們異常興奮,常嘯天得了鼓勵,大膽說出疑惑:闫爺,那貨可是從二號碼頭被搶走的,那是風雷堂的地盤。汪爺怎麼會——對了,不是說他和法國領事去了杭州嗎?
闫森贊許地點頭:不錯,狡兔不食窩邊草,一般都不會挑自己的地界兒搞事。可老汪太自信了,他以為這個當口兒人不在上海,大家就不會懷疑他,他未免小看了我!
您是說,他故意造假像迷惑人?
哼!老汪現在是想投靠黃金榮。青紅幫勢力是不小,誰想攀高枝,我闫森就大開筵席、敲鑼打鼓地送他出門,就當是嫁女兒。可老汪現在還留在門中,和我玩貓膩,搶我的財路,動我的軍心,這就是他逼我了!
常嘯天心領神會:闫爺有事,盡管吩咐!
闫森露出笑意:好,好!阿天你聰明,早知道你和阿健兄弟是門中藏的龍和虎,這件事交給你們倆我最放心。不過,這是一宗家務事,我不想讓外人看笑話,所以,我要你們做得干淨利落,讓各堂口的兄弟心服口服!
汪銘九人在何處?
老汪要過生日,今早已經回到上海。晚上風雷堂酒樓擺酒。我隻要一個結果,就是明天的新聞紙上,要有老汪的死訊!
常嘯天、林健起身,闫森端坐不動:我和老倪講過了,從現在起天龍堂的兄弟由你們支配。踩地盤、巡捕房你們全不用管。你們的目標隻有——汪銘九和他的風雷堂。
闫森從案上取過一張紙,常嘯天上前接過,看見上面是七個名字,闫森語氣轉輕:這都是老汪的左膀右臂,老汪死,他們也必起反心,都做了吧!但老汪身邊的那個法國女人不能殺,在租界裡,我們還是要留足後路。
這上面老汪的老婆孩子,也都??
闫森仰頭無聲地笑了一下:難怪小的們說你義氣,還真不假。笑容一收,目光冷然:事情辦妥,老汪的位置你來坐。想接人家的地盤,就要斬草除根,不留後患。你自己看著辦吧!
常嘯天心幾乎衝出喉嚨,強抑狂喜,折好那張紙放入懷中,躬身抱拳:謝闫爺栽培!
闫府後宅。
闫森的夫人端坐椅上,同阿三、阿堂講話。她時年四十,厚裙重褂,發髻上長長地探出玉簪,墜著沉甸甸的珠子,衣著打扮和當時的上海灘幾乎隔了一個時代。見到丈夫踱步進來,放下茶盅疑惑地問:老爺,這麼重大的事怎麼不選阿三、阿堂?外邊那兩個小子初出茅廬,能行嗎?
闫森作為幫派老大,素不近女色,對這位夫人一心一意。因為嶽丈正是前任洪門老大,闫森的身家該有一半是來自這位夫人。他坐下來:不要小看了這兄弟倆,他們入門雖晚,本事卻大!
阿三和阿堂皆有些不以為然,闫森看在眼中,指了笑罵:兩個小鬼頭,你們還不要不服氣!常嘯天有一樣本事,連我都自嘆弗如,他能跟洋鬼子直接對話,你們行嗎?
阿三、阿堂自少年起就入了門,在闫家長大,對闫森最為信服,聽他這麼一講,自覺讀書不多,便不吭聲。
一襲淡淡的香氣傳來,闫森注意到兩個保鏢的目光都向走廊移去,獨生女兒闫意正從廊中穿過,後面跟了個小丫頭。闫小姐並未注意有人在看她,白衣長裙,一派文文靜靜。
闫森奇道:怎麼阿意沒有上學?
闫夫人話中帶了嗔意:看你這個爹當的,意兒放鼕假有好幾天了。
闫森在年輕保鏢的目光中看到了傾羨,這纔意識到獨生女兒已經一十六歲,是大姑娘了。突然間他有了個想法,暗中點了點頭,又伸臂打了個哈欠。闫夫人體貼地起身,和他一同走進闫家花園豪華的煙房。
闫夫人點燃金質嵌琺瑯煙槍,遞在丈夫手中,猶在進言:阿三、阿堂都是跟了你十多年的孩子,你不該厚此薄彼。
闫森接了煙槍側身躺下,笑容中多了一層玄妙:我自有分寸。你想,除老汪是天大的事,哪能用身邊的人!那兩個小子剛入門,一旦有什麼閃失,對門內、對租界都好交代!看吧,不出我的所料,這兩個人今晚非但不會失手,日後必成大器!尤其是常嘯天,他的頭腦、閱歷不在我任何一個堂把子之下,我闫森行走江湖四十幾年,絕不會走眼!
聽說,他是河北人?
對,在北平讀過幾天大學堂,還當過兵。對了,阿意的書念得差不多了吧?闫森的話題突然轉到女兒身上:女孩子家,該教她三從四德,不要叫洋書弄花了心思。
好,念到這個暑假正好畢業,讓她回家學些女紅家務,也好!闫夫人最d的憾事就是沒給闫森養個兒子,所以說起孩子總是氣短。
滿室煙香,繚繞的煙霧之中,闫森仿佛看到多年的老對手瞪著魚鼓眼,不甘心地倒在血泊中的樣子,他有一種未卜先知的快感。他和汪銘九的宿怨由來已久。兩人同時拜洪英入門,在洪門中輩分相同,以兄弟相稱,也同時崛起在世紀初的上海灘。不過闫森運氣比汪銘九要好,不但格外受洪英器重,且得以登堂入室,成為乘龍快婿,更接掌了門中大哥的位置。兩兄弟從此面和心不和。這種不和帶來的紛爭,隨著汪銘九勢力的強大,愈演愈烈。
今天的上海灘頭,洪門香火鼎盛之時已經成為過去。當年立下的四大堂口雖然都在,但已今非昔比。這裡邊,還要數汪銘九的風雷堂實力最厚。他在法租界苦心經營近十年,賭、毒生意兼做,資產幾乎占了門中一半。他的成功也和一個四十多歲的法國女人有莫大關繫。憑借法國情婦的交際周旋,他在法租界越喫越開。風雷堂坐住了法租界,可闫森卻始終與法國人搞不攏,所以一直以來很少過問租界那邊的事。汪銘九勢力和野心與日俱增,多次公開流露出對闫森的不服。這兩年來,他的賭場煙館的多數收入隱瞞不報,私下裡,更縱容弟子把勢力向同門的地盤擴展。闫森早就恨得牙根癢癢,隻是找不到借口,無從下手。這一次,終於找到了一個名正言順的下手時機,除掉心腹大患。
上好的雲土讓闫森的思維迷走在夢醒之間,他知道自己老了,越是緊張的時候越依靠這東西,曾屬於他的砍砍殺殺的年代已經過去了,現在,他更看重那些底層的青年人,不惜委以重任。因為,比起功成利就的老人兒,年輕人意氣正盛,敢於搏命,更易於控制。
這一點,他像他的嶽父。
夜宴纔開,觥籌交錯。一隻西洋奶油蛋糕寶塔一般,堆了足有半米高,頂層插滿細燭,立在廳正中等人分享。今晚的主角汪銘九坐在正中間一張餐桌的主位上,時而比比畫畫,時而開懷大笑,心情甚好,一點不知道危險將至。
算起來,他比闫森小三歲,今天是他四十九歲生日。他一手環著法國情婦,一手不停地和手下踫杯,環視著猜拳行令、玩興甚歡的弟兄們。他自感年富力強,兵強馬壯,鼎盛非常,唯一的遺憾就是闖蕩半生,竟永遠隻是老二。年近天命,仍是一堂主事,而與他同時入門的闫森,卻高踞老大位置十餘年,這是他心中永遠的痛!
此次天龍堂三船雲土被掠,是他做下的套兒。事發當日,他故意攜情婦陪法國領事去了趟杭州。隻等鷸蚌相爭,他好坐收漁翁之利。審時度勢,此時的大上海,幫派眾多,魚龍混雜。各個門派相互傾軋,又相互滲透,青紅幫正是靠了兼容並吞,纔龐大起來。租界是個巨大的萬花筒,黃金榮的成功崛起,讓他明白一個道理:在這個急劇變化的年頭裡,輩分、門規已經不神聖,手腕、實力纔最重要。那黃老頭輩分不高,現在統領一方,名震滬上,還不是有大把的遺老遺少爭相依附。他的本事不照黃老頭差多少,隻是缺少機遇。外國人跟久了,眼界早已看得很開,這就是個弱肉強食的年代!闫老大那點德行道行,不及我十分之一,卻裝模作樣,作威作福,張口閉口跟我講門規戒條,哼,老子偏要逾門越位!
他端了酒杯,在微醺中想著罵著,一斤花雕下肚,暴著大大的眼珠,卻還神色不改。即便是自家兄弟聚會,他也兩樣不離左右:一是德國造的毛瑟手槍,二是他那會講中文的法國情婦。槍在腰間隻當是個炫耀,情婦的臉蛋也快被他捏破。他做夢也不會想到,闫森先他一步,對他動手了!他太信任法國人,並不知道水滿則溢,他也會成為一隻要被丟棄的卒子。外面,一個他還不太熟悉的小輩,不費一刀一槍,已經干淨利落地控制了局面,正向樓上走來。
常嘯天站在半開的門外,汪銘九晃動在酒席上那張紅光滿面的臉,格外清楚地落入眼簾。他掏出表看了一下,一歪頭,身後十幾名兄弟持槍衝進去。頓時,喧鬧的飯廳裡槍聲大作,華麗弔燈的碎片紛紛從頂棚落下,把漂亮的大蛋糕砸了個稀巴爛!瞬間整個廳中隻剩下一兩盞燈,主桌上的精兵在槍掃之下七扭八歪已倒下一片,餘下的回過神來,欲起身反抗,常嘯天已大踏步走入,目不斜視,雙槍出手,向主桌上一頓劈頭蓋臉的點名。
汪銘九情急之下拉了情婦縮身桌下,見手下幾大金剛接連倒於桌下。子彈長了眼睛般,開始向桌子下面招呼過來。畢竟老姜生辣,慌亂隻有一霎,他看好退路,揚手掀翻桌子,拉了情婦,轉至一架大屏風後,向後窗撤去,手也伸向懷中。
突然,後窗斑斕的彩色玻璃從外向內炸開,細細的木格被踹個粉碎,漫天揚撒。一個冷眉冷眼的年輕人,手中玩一般轉動著手槍,衝勢未定,槍口已然上揚,火光一閃,汪銘九偌大的身軀應聲仰倒,壓倒了大扇屏風,燈光聚射之下,眉心一點紅色,迅速擴散開去。他的法國情婦尖叫一聲跪了下去,看到老汪的眼睛大睜,很像兩隻鼓出來的琉璃球。他死得實不甘心,殺了一輩子的人,防了一輩子的人,未想有朝一日會折在兩個後生小子手上,讓他連槍都未及撥出。
林健輕落於汪銘九尸身旁,隨手將腰上繩索解開,扔出窗外。他一直弔在窗外,單等對付汪銘九。一擊得手,兩人相視一點頭,常嘯天轉身揚臂大喊:不要亂!汪銘九勾結青紅幫,背叛洪門,我常嘯天奉闫爺之命執行門規,誰再輕舉妄動,和汪銘九一樣下場!
場中靜下來,滿座驚惶失措。每張桌子都被天龍堂的兄弟用幾支槍逼著,除了主席位上那些必死的老汪心腹外,地上隻橫下七八具負隅頑抗者的尸體。
常嘯天站到大廳中:闫爺讓我告訴風雷堂的兄弟們,隻要不死心塌地跟汪銘九,還是自家兄弟,舉起手站到這邊來,大家既往不咎!
話音剛落,餘下的四桌人自知大勢已去,叛門的罪名足以禍連全家,個個爭先恐後,向廳的東邊湧去,也有猶豫再三者,槍口之下不得不跟了過去。
都不許動,讓我走!不然開槍!
生硬的中國話打破了暫時的沉寂,常嘯天一時以為聽到了鸚鵡叫,忽地轉回頭去,見自己的兄弟林健雙臂伸開,正被一個金發碧眼的外國女人用槍指著頭。
常嘯天一急之下脫口而出:搞什麼!
林健手裡提著槍,一臉苦笑:幫幫忙!
眾目睽睽之下,常嘯天居然一扭頭:我不管!
那法國女人自知得勢,推了林健:不要講話!送我出去,你就沒事!
林健扎煞著手,被推了一大步,常嘯天不由笑道:你還當了真了,臭娘們!
法國女人不明其意,突然槍指的人如蒸發了一般,一下消失了,槍也被一股奇大的力氣奪了去,接著面上熱辣辣地挨了一拳。頭暈眼花之中,隻見林健與常嘯天並肩而立,上下掂弄著毛瑟槍,林健撞了一下常嘯天:不夠意思!
常嘯天道:就不想看你憐香惜玉!打了女人你過癮了,該到大哥行方便了。
法國女人摸了一把塌下去的鼻子,糊了一手的血,不由殺豬一般大號起來,癱倒在地,她總算明白這些男人根本沒把她放在眼裡。模糊起來的視線中,常嘯天越走越近,最後竟蹲在她眼前,順手拾起一張餐布,給她胡亂擦了鼻血:French(法國人)?聽得懂我的話嗎?
法國女人見這大個子鷹鼻大眼,目光逼人,不由自主點點頭。常嘯天伸出兩指,在她面前一晃:兩條路,任你選。一,我們給你買船票,送你上船,滾回法國去!二嘛,你跟了老汪這麼久,該懂得什麼叫作種荷花吧?
這裡是法租界,你敢!女人尖叫起來。她懂,種荷花是把人沉到江裡去。
林健玩弄著老汪的槍:你可以試試,看看我們有沒有這個膽量!
法國女人一看他那副亡命徒的兇樣,想起老汪的死法,懊喪地垂下頭去:我要船票!
這就對了嘛,用不著在我們面前扮高貴,你在法蘭西不過是個過氣舞女。
常嘯天口中揶揄,心下大喜,闫森特意吩咐過不要殺這個洋女人,以免開罪法國人。這一下,讓她乖乖抽身而退,這件事就功德圓滿了。
阿健,你送她!常嘯天扔下餐巾,起身道。
那女人怕死了林健,又一次尖叫:不!不!我要你送,不要他!
林健眨眨眼,常嘯天大笑:看,這是你的不是了,連她都不選你,你太沒有女人緣兒了!
林健見這女人徐娘半老,嚇成一臉赤紅,眼角全是褶皺,年歲足以當自己的媽了,也忍俊不禁:沒你這麼榮幸,大哥!
承讓!說笑間,常嘯天指揮撤離瞬變空樓,隻有汪銘九的尸體躺在門前,等上明天新聞紙頭條。
闫家花園徹夜不眠,阿三匆匆來報:闫爺,常嘯天殺了汪堂主!
闫森端起一杯茶,一仰頭連茶帶水一飲而盡,喉嚨裡抑制不住笑聲,椅子也微微顫動起來,他賭對了,一夜間洪門格局驟變,最d的堂口改弦更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