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幾個知曉她彌留之際境況的朋友那裡打聽到,瑪格麗特在她長達兩個月的無比痛苦的病危期間,誰都沒有在她的床邊給過她一絲慰藉。
此後,我的視野從瑪儂和瑪格麗特的身上,轉到其他我所熟知的那些女人身上,我看到她們一邊歌唱,一邊走向永恆不變的死亡。可憐的女人啊!如果愛上她們是一種過錯的話,那麼至少也應該對她們報以同情。你們會同情見不到陽光的盲者,會同情聽不到大自然聲響的聾子,會同情無法用聲音來表達自己思想的啞巴,但是在一種假惺惺的毫無廉恥的借口之下,你們卻不願意同情這些心靈上的失足者,以及靈魂上的聾子和良心上的啞巴。這些殘疾使病痛中不幸的女人變得發瘋發狂,使她無限憂傷且又無法體味出善良,聽不到天主的召喚,也講不出愛情和信仰的純潔語言。
雨果塑造了瑪麗翁.德.洛爾姆,繆塞創造了貝爾娜雷特,大仲馬塑造了費爾南特,歷代的思想家和詩人都把仁慈的憐憫之心奉獻給青樓女子。有時候一個偉人挺身而出,用他的愛情甚至他的名聲來為她們恢復名譽。我之所以要反復強調這一點,是因為在以後那些會來品味我這本小說的讀者之中,恐怕有很多人會把它丟在一旁;他們擔心這會是一本專門為邪惡和淫欲辯護的書,而且該書作者的年紀想必更容易使人產生這種疑慮。希望這樣想的人會改變他們的初衷,如果僅僅是為了這一顧慮,那還是請繼續看下去吧。
說實在的,我隻信奉如下原則:對於沒有接受過善良熏陶的女人,天主幾乎總是給她們指引著兩條道路,引導她們走向善良:一條是痛苦,一條是愛情。這兩條路走起來都步履維艱。踏上這兩條征程的女人,往往在上面走得兩腳鮮血淋漓,雙手皸裂。此外,她們也把罪孽的華麗飾物留在了沿途的荊棘上,赤條條地抵達目的地,而這樣一絲不掛地來到天主跟前,是用不著羞澀的。但凡與這些勇敢女子邂逅的人都應該幫助她們,並且不妨直截了當地對大家說,他們曾經遇見過這些女人,因為在將這些事公之於眾的時候,實際上也就指明了出路。
要解決這個問題不能草草了事地在人生道路的入口處豎上兩塊牌子:一塊是告示牌,上書“善之路”;另一塊是警告牌,寫著“惡之路”。也不能對那些來到入口的人說:“挑一個吧!”而必須像基督那樣,指引出路,把那些容易誤入歧途的人從後一條路帶往前一條路;尤其不能讓這些道路的開端顯得過於險峻,崎嶇難行。
基督教關於浪子回頭的動人勸諭,目的在於教導我們對人要仁慈,要寬大為懷。耶穌對那些飽受情欲之害的靈魂充滿了愛,他致力於包扎他們傷口的同時,從傷口本身擠出治療傷口的香膏敷於傷口之上。故而,他對瑪特萊娜說:“你將得到寬恕,因為你愛得太多了。”這種崇高的寬恕,應當喚醒一種更崇高的信仰。
為什麼我們要比基督更嚴厲些呢?這個世界為了要顯示它的強勢,故作嚴厲,我們也就固執地接受了它的偏見。為什麼我們要和它一樣拋棄那些傷口流著鮮血的靈魂呢?這些傷口像病人滲出污血一樣,把他們過去的罪惡都滲出來。這些靈魂在等待著一隻友好的手來包扎他們的傷口,治愈他們心靈的創傷。
我在向我同時代的人呼告,向那些認為伏爾泰先生的理論已經過時的人進言,向像我一樣懂得十五年來人道主義正突飛猛進的人進言。分辨善惡的真諦已經得到公認,信仰又將重新確立,我們對神聖的事物又開始頂禮膜拜。如果這個世界算不上十全十美,至少可以說比以前有很大的改善。凡是聰明人都致力於同一個目標,一切偉大的意志都服從於同一個原則:我們要心地善良,要朝氣蓬勃,要真心實意!邪惡隻不過是一種虛無的幻境,我們要為行善而感到驕傲,最重要的是,我們不要喪失信心。不要輕視那些既不是母親、姐妹,又不是女兒、妻子的女人。不要銳減對親眷的尊重和對自私的寬宥。既然上天鐘情於一個懺悔的罪人,而不是更喜歡成百個從未違反戒律的人,就讓我們竭力討上天的歡喜吧,上天會賜福給我們的。在我們行進的道路上,給那些被人間欲望所斷送的人留存我們的寬恕吧,也許對神聖的期盼可以拯救他們,就像那些善良的老婦人在勸說別人接受她們的治療時所說的那樣:即便沒有什麼療效,也不會有什麼害處。當然,我想從我微不足道的論題中引出深刻的結論,似乎顯得過於膽大了,然而,我卻是這樣一種人,相信一切浸於微末之中。小孩子雖然幼小,但他卻是未來的成人;腦袋雖小,但它卻蘊藏著無限的思想;眼眸隻不過是一個圓點,但它卻能環視遼闊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