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七老人真是有著十分獨特的魅力,讓人總忍不住想去見他。當然,這也許也是因為他太會講故事了,每次都能將故事講得繪聲繪色,引人入勝。
聽完蝴蝶合戰的故事,沒過兩天,我又想去見他了。不過,那天的天氣不太好,一直沒有陽光,風也有點涼,就連他家院子裡的植物也沒精打采的,隻是有氣無力地垂著葉子。
“看你這運氣,每次都趕上天氣不好的時候出門。今天這種天氣,要不了多久就會下雨的。”半七老人見我來了,一邊給金魚換水,一邊打趣似的對我說,“恐怕你又要被淋濕了。”
“那也沒辦法啊,梅雨季節不就是這樣嗎?”我做出一副無奈的樣子,目光落到缸裡的金魚上,“不過,聽說這時候的金魚很難侍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還好吧。”老人含糊地答著,“哎呀,實在是過去太久了,都記不清到底是什麼時候的事了。讓我想想……”
半七老人停了停,還沒等我提出要聽故事,就主動講了起來。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應該是慶應三年夏天的事。具體的時間,也許是八月,畢竟當時天氣還很熱,所以不可能是別的季節。我之所以確定是那年,是因為那時候太郎神還很流行——就在淺草田圃那裡。本來它已經衰落一陣子了,不知道為什麼又突然流行起來,連帶著太郎稻荷神社也興旺了,一些鋪子、茶館啊,像雨後春筍一樣冒出來。每天,整條街都人來人往的,熱鬧非凡。說起來,那時候的神明竟然也和別的東西差不多,有時候流行,有時候衰落,真是很有意思的事啊。也正是在那個時候,下谷那邊發生了一件離奇的案子。下谷那個地方,你應該也知道,向來就有很多寺廟。相應的,寺廟旁邊自然也有很多賣僧袍、念珠之類東西的鋪子。當然,賣筆墨的鋪子也是有的,雖然不多,但是其中有一家叫東山堂的,特別有名。他家生意特別好,比其他鋪子都好。不僅附近的和尚,就連住得很遠的武士,也都會為了買他家的筆,不惜走上很遠來這裡買。”
“這是為什麼呢?難道他家的筆質量特別好?還是這家鋪子有什麼特別之處?”我好奇地問。
“當然了。你聽我慢慢說——這家鋪子有兩個女兒,姐姐叫阿萬,當時剛剛十八歲。妹妹叫阿年,比姐姐小兩歲。姐妹兩人長得白白嫩嫩的,特別可愛。不用說別的,隻要兩個人往鋪子裡一坐,路過的人看到她們,就算本來不想買筆,也未免想進去逛逛。更何況,她們在賣筆的時候,還有這樣一個特殊的習慣——把筆遞給客人之前,她們會先用舌尖把筆毛理順,再套上筆套。你知道,那毛筆本來是白色的,這麼一弄,她們嘴上的胭脂就會沾到筆上,看起來真是賞心悅目!久而久之,大家都把這家的毛筆稱作‘舔筆’,甚至被公認為是附近的招牌特產。可是,有一天,姐姐阿萬忽然死了,死得還很蹊蹺,他家裡人對外宣稱,說阿萬是食物中毒死的。但是大家都說,她其實——是被人下毒毒死的。”
二
半七的線人源次就住在附近,聽說了這件事,打聽了一下,來向半七報告。
“阿萬是七月二十五日下午出事的。那天上午她還好好的,也沒出門,就是像往常一樣一邊賣筆一邊和客人說笑。後來她說肚子疼,家人還以為是喫壞了什麼東西,給她喫了點藥。沒想到,晚上八點的時候,阿萬非但沒好,反而還吐血了,一直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十分痛苦的樣子。家人見她這樣,終於著急起來,趕緊請醫生來看。不過等醫生到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她已經死了。”
“她家都有什麼人?”半七問。
“她父親吉兵衛,母親阿松,妹妹阿年,還有兩個伙計,一個伙計十六歲,叫豐藏,一個伙計叫佐吉,十四歲。”
半七聽過之後,也覺得有點不對。於是,他繼續向上報告給八丁堀,希望能夠延遲阿萬的葬禮,派人前去驗尸。八丁堀同意了。
驗尸結果果然有問題。阿萬確實不是死於食物中毒,而是死於毒藥。不過,隻憑這一點也不能說明什麼,她既可能是被人下毒,也可能是服d自殺。到底怎麼回事,如今很難判斷。如果是自殺還好,查明真相就算了;如果是他殺,就一定要抓出兇手,嚴懲不貸。
弄清死因後,阿萬就入土為安了。因為是半七先去報的案,奉行所就把這個案子交給了半七。
半七接過了任務,又去找源次。兩個人去了一家館子,一邊喫飯一邊聊著。
“現在人已經死了,葬禮也辦完了,簡直就是死無對證,毫無頭緒。你有沒有什麼好辦法?說來聽聽。”半七問源次。
“這個……應該和感情有關吧!大家都這麼說。”源次想了很久,纔這樣答道。
“既然如此,你覺得她是自殺還是他殺?”
“不太可能是自殺。哪有人死前一點征兆都沒有的,還和客人說笑?”
“那照你看,毒死她的是什麼人?是家裡人還是外人?”
“我猜是家裡人。不過我也說不準,就是瞎猜的。如果真是家裡人,不太可能是她父母,她妹妹的可能性更大一點。也許是她們姐妹看上了同一個男人,嫉妒心起,也許是她妹妹不想讓姐姐招上門女婿,吞掉家產……都能說得通。”
“確實。但她妹妹纔十六歲,毒藥是從哪兒弄來的?一個十六歲的姑娘想要弄到這麼厲害的毒藥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雖然不簡單,但也不是不可能的。”源次堅持道,“難道您不覺得,在這件事情上,東山堂的態度很奇怪嗎?明明女兒是被毒死的,為什麼要對外宣稱是食物中毒呢?他們在掩飾什麼?如果不是擔心公開此事會同時失去兩個女兒,又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如此說來,倒也很合理。那你接下來就調查一下阿年吧。”
“好的。”源次喫完飯就去了。
第二天一早,喫過早飯,半七剛想再去下谷附近打聽一下,源次就來報告了。
“弄錯了,我猜錯了。原來阿萬是自殺!”
“真的嗎?”
“應該不假。阿萬死後第二天,附近有個叫善周的和尚也死了,死狀和阿萬一模一樣。善周今年二十一歲,長得白白淨淨、斯斯文文,很招人喜歡。他從小在德法寺出家,還總去東山堂買筆。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偷偷喜歡上了阿萬,破了戒,又沒法娶她,隻好一起自殺。之所以沒在一個地方,是因為顧忌到善周的身份——一個出家人竟然為了一個女人自殺,死後不僅自己聲名受累,也會連累到師父和所在的寺院。”
“如果真是這樣,確實不用查了。”
不過,半七還是覺得哪裡不對,於是繼續問道:“隻是,這件事是你從別處聽來的,還是有切實的證據?難道善周死前寫過遺書,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講出來了?”
“是聽來的,善周沒寫遺書。既然他們都沒在一起自殺,足以說明他重視聲名,又怎麼會把自殺的原因寫給別人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