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像是電影膠卷,所有經歷過的人事物會印在膠卷上形成畫面。
很多畫面你會理所當然地遺忘;但有些畫面,卻始終倒映在腦海裡。
可能在某次夜深人靜時,這些畫面會忽然在腦海中不停播放。
播放的畫面大概都是我念初中時的影像,年代久遠。
我出生在臺灣西南部一個濱海小鎮,這裡有個海港和很多魚塭。
在機械化制鹽之前,這裡也曾經是臺灣引海水曬鹽的六大鹽場之一。
除了海港、鹽田、魚塭外,鎮裡十幾個村落多數以務農為生。
我住在鎮裡人口最密集的地方,也是海港所在的地區。
相對於其他務農為主的村落,我住的地方像鄉下中的“城市”。
海港這地區的人幾乎都姓“蔡”,所以我念小學時,
班上同學八成以上姓蔡。
升上初中後,加入其他村落的同學,班上同學也有一半姓蔡。
我也姓蔡,叫志常。
姓是多數,所以很平常,而名字也一般。
鎮裡隻有一所初中,處在鎮裡偏僻的角落。
所有村落的學生,都要騎自行車來學校。
那時鎮裡連一盞紅綠燈都沒,騎自行車幾乎可以全速前進。
念初一時,我大約要花 25分鐘騎自行車到學校;
初三時進步到隻剩 20分鐘。
借由騎車時間的縮短,很容易驗收自己成長的結果。
這裡的海風很大,尤其是刮起東北風的季節。
在秋鼕時節,每天清晨都要頂著又強又冷的海風騎自行車到學校。
制服是深藍色夾克,到學校後夾克會沾上一層白色半透明的霜。
用手一撥,夾克總會留下水漬。
夾克水漬最多的,大概就是那些要騎 40分鐘自行車纔到校的同學。
這裡的居民都講臺灣閩南語,而且有一種特殊的腔調,叫“海口腔”。
如果說國語,會有濃厚的方言特色,常會在很多發音加“u”。
舉例來說,喫飯會說成初飯;是不是會說成樹不樹;
知不知道會說成豬不豬道。
而我的志常,通常會被說成住常。
初一時,有個同學認為志常的發音像豬腸,便開始叫我“豬腸”。
後來其他人都跟著叫,從此豬腸便成了我生平第一個綽號。
明明豬是第一聲、志是第四聲,發音哪裡像?
而且豬腸又不好聽,也不是一個可以讓人引以為傲的綽號。
我很討厭這綽號,每當有人這麼叫我,我總是很不情願地回頭。
剛進入初中的第一個禮拜,班上同學幾乎都是陌生人。
班上的導師也是數學老師,聽說他很兇,而且很會打學生。
果不其然,第一次上課時他就拿了一根厚厚長長的木板放在教室裡。
“這是教鞭。” 他說,“以後你們不聽話時就可以領教它的威力。”
我覺得很倒霉,怎麼沒編入有溫柔女導師的班呢?
數學老師在黑板上出了一道題,然後走下講臺看我們如何演算。
我很快就算完,但其他同學似乎都還在絞盡腦汁,我便坐著發獃。
“你為什麼不算?” 從後面走來的老師敲了一下我的頭。
“我……” 我摸摸頭,“我算好了。”
他很驚訝,低頭仔細看我面前白紙上的計算結果。
“把你的名字寫下來。” 他看完後,說。
我立刻在紙上寫下我的名字。
隔天上數學課時,導師說該選班上的干部了。
“先選班長,大家可以踊躍提名。” 他說,“不過大家都還不熟,
應該不知道要選誰。所以我來提名好了。”
導師說完後,轉身在黑板寫下:蔡志常。
我的腦袋像正被轟炸的諾曼底,轟隆轟隆響著,無法思考。
“贊成的請舉手。” 導師問。
全班同學不約而同舉起手,除了我。
“很好。” 他笑了,“看來大家都很認同我的意見。”
白痴嗎?你是這麼兇的導師耶!誰敢不給你面子?
接下來要選副班長,導師說:“基於性別平等,副班長要選女生。”
他眼睛逐一掃過班上每個女生,然後走下講臺走到某個女生面前。
“把你的名字寫下來。” 他說。
那女生乖乖寫了名字,導師回到講臺在黑板上寫下那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