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 ] [ 简体中文 ]  
臺灣貨到付款、ATM、超商、信用卡PAYPAL付款,4-7個工作日送達,999元臺幣免運費   在線留言 商品價格為新臺幣 
首頁 電影 連續劇 音樂 圖書 女裝 男裝 童裝 內衣 百貨家居 包包 女鞋 男鞋 童鞋 計算機周邊

商品搜索

 类 别:
 关键字:
    

商品分类

  • 新类目

     管理
     投资理财
     经济
     社会科学
  • 【新華書店旗艦店】北方大道 李靜睿 著 都市情感小說文學 三年沉
    該商品所屬分類:圖書 ->
    【市場價】
    297-432
    【優惠價】
    186-270
    【作者】 李靜睿 
    【出版社】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 
    【ISBN】9787549596782
    【折扣說明】一次購物滿999元台幣免運費+贈品
    一次購物滿2000元台幣95折+免運費+贈品
    一次購物滿3000元台幣92折+免運費+贈品
    一次購物滿4000元台幣88折+免運費+贈品
    【本期贈品】①優質無紡布環保袋,做工棒!②品牌簽字筆 ③品牌手帕紙巾
    版本正版全新電子版PDF檔
    您已选择: 正版全新
    溫馨提示:如果有多種選項,請先選擇再點擊加入購物車。
    *. 電子圖書價格是0.69折,例如了得網價格是100元,電子書pdf的價格則是69元。
    *. 購買電子書不支持貨到付款,購買時選擇atm或者超商、PayPal付款。付款後1-24小時內通過郵件傳輸給您。
    *. 如果收到的電子書不滿意,可以聯絡我們退款。謝謝。
    內容介紹



    出版社: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
    ISBN:9787549596782
    商品編碼:30161546870

    品牌:鳳凰新華(PHOENIX
    包裝:平裝-膠訂
    開本:32

    出版時間:2017-06-01
    代碼:38
    作者:李靜睿


        
        
    "
    內容介紹

    八個跨越時間、空間,貫穿親情、愛情的故事。 講述你、我、他,如何在這個*好的時代,也是*壞的時代裡,迎風疾馳、逆流而上。 《北方大道》寫一個人,以為自己早已放棄,卻意外發現生命中有些東西,永遠不可放棄。 《鹽井風箏》寫一個人,從同類的映照中,看到自己。 《AI》寫一個人,在應該對生活下手的時候,卻永遠懦弱地選擇*好下手的那部分。 《檸檬裙子》寫一個人,逃脫了人間的懲罰,卻也沒有上帝的審判,他隻是有難得的好運氣。 《沙河漲水》寫一個人,既不好也不壞,他隻是軟弱而已。 《椰樹長影》寫一個人,以為人人都和他一樣沒有選擇,其實我們永遠手握選擇。 《永生》寫一個人,得到的時候不想得到,失去的時候發現不可失去。 《我和你隻有這四個夜晚》寫一個人,在*後的*後終於明白,即使所有人組成銀河繫,我們卻依然可以自顧自在宇宙外運行,並不遵守天體力學的一切規律。



    作者介紹

    李靜睿,出生於四川自貢,南京大學新聞繫畢業,曾做八年法律記者,現專業寫作。D二屆單向街?書店文學獎年度青年作家,出版有短篇小說集《小城故事》、隨筆集《願你的道路漫長》、長篇小說《小鎮姑娘》、《微小的命運》。



    關聯推薦

     

    1. D二屆單向街·書店文學獎年度青年作家——她是現代社會中*敏銳的感受者之一,溫柔地經營語言、勇敢地積蓄力量,用自己D特的形式發出面向未來的聲音。D代*潛力青年作家——作品曾被翻譯成多國語言發表,作品影視改編權已經授予香港知名導演彭浩翔的制作公司。

    2. 繼《小城故事》《願你的道路漫長》《小鎮姑娘》《微小的命運》之後,伊薩卡島的李靜睿*力作——日光之下的精神角落——這是李靜睿本人迄今為止*滿意的作品。

    3.沉默的時代裡,生活照常流淌,個體奮力逆行——全書囊括八個扣人心弦的故事,從不同角度叩問D下年輕人都要做出的選擇:與SJ妥協,還是保持憤怒?是要自由,還是要安全,糾結和猶疑令人軟弱,而軟弱的人往往被時代吞沒。李靜睿的故事層次豐富:從政治到愛情,從世道至人心,但這D中*相通的,是人的軟弱、掙扎和猶疑。

     


    目錄

    代序

    時代的反義詞

    目錄

    001 北方大道

    021 AI

    049 鹽井風箏

    073 檸檬裙子

    101 椰樹長影

    119 沙河漲水

    137 永生

    187 我和你隻有這四個夜晚

     

    001 North Boulevard

    021 AI

    049 Twin lives

    073 Lucky me

    101 Choices

    119 Life by the river

    137 Live, life, love

    187 Constellations

    顯示全部信息



    在線試讀

    檸檬裙子Luckyme ABM的D二個任期剛剛開始,我從125街搬到皇後區的艾姆赫斯特。房東退我一千美金押金,遺憾地說:“這棟樓風水多好,ABM以前J住這裡呢,真的,J在八樓。靠街那套兩室一廳,看到沒有,也是格子窗簾那個。真的,一九八二還是一九八三年,他那時候呢,帥倒是也帥的,J是比現在還黑。” 八二或者八三年,房東本人真的還在福建捕魚,日日坐小舢板出海,一網網撈起皮皮蝦,他曬成ABM一般的顏色,攢十年錢纔能跟著蛇頭偷渡到紐約;又在唐人街打十年工,他買下兩套哈林區的房子:一套自住,一套出租。哈林是黑人區,深夜裡有時會槍戰,房東告訴我:“不要怕,把窗簾拉拉好。”我J總拉好ABM同款格子窗簾。確有槍聲,卻似乎永遠空放,我想像深夜中兩個光頭男人,戴黃金耳釘,隔著可能500米放槍,得瞄準對方方向,又生怕打中,含混不明,而心照不宣。 房東真心為我焦慮:“好好的曼哈頓不住,要搬去皇後區,姑娘我給你說,沒有哪個曼哈頓的男人,會跑去皇後區跟你約會……真的,J算你坐地鐵過來吧,還得自己坐地鐵回去。”然而也沒有人願意送我回哈林區。不知道怎麼回事,男人對我的熱情僅夠支撐從105街走到116街,至多抵達119街,他們總說:“太晚了,明天還得上早班。”事已至此,我寧願住到皇後區,房租低,走路五分鐘即到華人超市。超市裡一眼望去:上海青、雞毛菜、豌豆苗、絲瓜尖,冷櫃裡有一盒盒洗淨切段的肥腸一盒,我J總喫紅燒肥腸。 我住一棟house的三樓南房,平日隻用防火梯出入,深夜爬梯,院子裡的籐籐蔓蔓中有鬼光閃動,我嚇得滾上樓,以為是某種槍支的瞄準器,後來纔想到,艾姆赫斯特沒有槍戰,那大概是螢火蟲,或者某隻眼睛特別亮的貓。搬到艾姆赫斯特,大概意味著我已經接受什麼都不會發生:槍戰,愛情,發財,任何事情。時間會繼續,但生活安然端坐於這個二十平方米的房間,已經結局。 住了三個月,路旁開出粉色櫻花,乍眼望去,也是一個曼哈頓式的紐約春天。下班從地鐵走回家,樹下蹲一隻三花貓,撓著樹干淒厲叫春,有個男人戴手套口罩,左手拿一罐鯡魚罐頭,右手試圖抓住胖胖貓腿。旁邊有人說,“姜醫生又要免費給流浪貓做手術了”,“是啊,姜醫生心真好”,“診費也收得不貴”……那隻貓Z後放棄了,喵嗚喵嗚喫完罐頭,順從地趴在姜醫生肩頭,走進“姜銘瑄家庭全科西醫診所”。後來我偶爾見過它,閹掉的貓都會發胖,它尤其胖到肚子拖地,上面貼著紗布,大概是皮都磨破了,姜醫生J給它細心包扎起來,紗布潔白,說明時常更換。在這個社區裡,姜醫生可能扮演著TLS修女的角色。

    檸檬裙子

    Lucky me

     

    ABM的D二個任期剛剛開始,我從125街搬到皇後區的艾姆赫斯特。房東退我一千美金押金,遺憾地說:“這棟樓風水多好,ABM以前J住這裡呢,真的,J在八樓。靠街那套兩室一廳,看到沒有,也是格子窗簾那個。真的,一九八二還是一九八三年,他那時候呢,帥倒是也帥的,J是比現在還黑。”

    八二或者八三年,房東本人真的還在福建捕魚,日日坐小舢板出海,一網網撈起皮皮蝦,他曬成ABM一般的顏色,攢十年錢纔能跟著蛇頭偷渡到紐約;又在唐人街打十年工,他買下兩套哈林區的房子:一套自住,一套出租。哈林是黑人區,深夜裡有時會槍戰,房東告訴我:“不要怕,把窗簾拉拉好。”我J總拉好ABM同款格子窗簾。確有槍聲,卻似乎永遠空放,我想像深夜中兩個光頭男人,戴黃金耳釘,隔著可能500米放槍,得瞄準對方方向,又生怕打中,含混不明,而心照不宣。

    房東真心為我焦慮:“好好的曼哈頓不住,要搬去皇後區,姑娘我給你說,沒有哪個曼哈頓的男人,會跑去皇後區跟你約會……真的,J算你坐地鐵過來吧,還得自己坐地鐵回去。”然而也沒有人願意送我回哈林區。不知道怎麼回事,男人對我的熱情僅夠支撐從105街走到116街,至多抵達119街,他們總說:“太晚了,明天還得上早班。”事已至此,我寧願住到皇後區,房租低,走路五分鐘即到華人超市。超市裡一眼望去:上海青、雞毛菜、豌豆苗、絲瓜尖,冷櫃裡有一盒盒洗淨切段的肥腸一盒,我J總喫紅燒肥腸。

    我住一棟house的三樓南房,平日隻用防火梯出入,深夜爬梯,院子裡的籐籐蔓蔓中有鬼光閃動,我嚇得滾上樓,以為是某種槍支的瞄準器,後來纔想到,艾姆赫斯特沒有槍戰,那大概是螢火蟲,或者某隻眼睛特別亮的貓。搬到艾姆赫斯特,大概意味著我已經接受什麼都不會發生:槍戰,愛情,發財,任何事情。時間會繼續,但生活安然端坐於這個二十平方米的房間,已經結局。

    住了三個月,路旁開出粉色櫻花,乍眼望去,也是一個曼哈頓式的紐約春天。下班從地鐵走回家,樹下蹲一隻三花貓,撓著樹干淒厲叫春,有個男人戴手套口罩,左手拿一罐鯡魚罐頭,右手試圖抓住胖胖貓腿。旁邊有人說,“姜醫生又要免費給流浪貓做手術了”,“是啊,姜醫生心真好”,“診費也收得不貴”……那隻貓Z後放棄了,喵嗚喵嗚喫完罐頭,順從地趴在姜醫生肩頭,走進“姜銘瑄家庭全科西醫診所”。後來我偶爾見過它,閹掉的貓都會發胖,它尤其胖到肚子拖地,上面貼著紗布,大概是皮都磨破了,姜醫生J給它細心包扎起來,紗布潔白,說明時常更換。在這個社區裡,姜醫生可能扮演著TLS修女的角色。

    到了夏天,我換了一份工作,還是在一家小公司做前臺,但有醫療保險,我這纔敢去看胃病,不用說,我去了姜醫生的診所。不知道為什麼,我打扮了一下,穿一條無袖真絲裙子,米白底色上印滿黃色檸檬,米白中跟鞋,把頭發編成辮子。我長得一般,單眼皮,皮膚蒼白,臉頰上有星星點點雀斑,在外國人那裡還能糊弄成東方美,可惜我已經打聽過了,姜醫生在GN長大,後來纔來美國讀了MD。

    姜醫生還是戴著口罩,看不出模樣,隻覺個子中等,身上一股讓人安心的消毒水味。聽診器從胸口伸進去時,我們都略微尷尬,他明明對準腹部,我卻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姜醫生說帶一點南方口音的普通話,問我:“如果痛的程度是從0到10,你覺得自己是多少?”

    我想了想,說:“4吧……特別餓和特別飽的時候是7。”

    他點點頭,低下來看手裡的血檢和尿檢化驗單,眼睫毛投下陰影:“沒什麼事,慢性胃炎,我給你開點藥,你有沒有保險?沒有的話,也可以去法拉盛買一點中國藥,便宜很多。”

    我感動起來,又有點驕傲地說:“有的,我有保險。”

    開處方時終於看到他的臉,也J是斯斯文文的醫生模樣。嘴角有一塊舊年傷疤,不怎麼年輕,隻是看過去讓人放心,好像忍不住一見他,J主動展示自己的心肝脾肺,彙報一日三餐。他雙手光禿禿,指甲幾乎剪進肉裡,沒有戒指,我想起上個月倒垃圾,聽樓下兩個中年婦女私語,“姜醫生到底有沒有對像,這麼好條件怎麼四十多了還不結婚?”,“沒見過,欸,你說,他是不是gay?”,“Gay也該結婚了啊,紐約又不是不能結……要不我們給他介紹個男朋友?”,“但姜醫生是基督徒,每周都去教堂做禮拜。”,“那又怎麼樣,除了耶穌基督,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罪,同性戀的罪不比我們來得大。”後面J開始講經,我扔掉垃圾袋,回到房間纔笑出聲。

    姜醫生看起來不需要男朋友。診所內空調開得很低,三個護士都穿薄毛衣,聽診器四處遊動時,我卻知道他手心有汗,在兩個人都沒法看見的空間裡,升起兩個人都心知肚明的曖昧。出診所時又看到那隻貓,紗布不知道掉在哪裡,它肚皮還是帶傷,圓滾滾蹲在門邊,耐心等待姜醫生前來照顧。夏日有一種不容置疑的熱情,診所前的院子長各色野生莓子,我摘了幾顆逗貓,它啪地用爪子壓碎,紅紅紫紫汁液滲進水泥地面,像不可能洗去的血跡。

    我喫了一顆淡紅的覆盆子,咬破那一刻酸霧彌漫,連貓都瞇上眼。我想,沒有關繫,下一次來的時候,它JCD熟了,我可以摘一籃子,做成果醬,送給姜醫生。

     

    十月底,紐約喘不過氣地下雨,五十三大道覆滿紅葉,這種時節,連艾姆赫斯特都美得驚心,我們打算去旅行。

    診所不能離開太久,姜銘瑄說:“要不……我們J去去普林斯頓?那邊的秋天倒是真的美。”商量的語氣,他J是這樣的人,明知道任何事情我都會說“好”,但還是規規矩矩和我商量:要不我們ZM去看《歌劇魅影》?要不晚上喫越南牛肉粉?要不你少喝一點咖啡,你不是胃不好?要不你JT穿那條檸檬裙子?任何事情。

    我連忙去請了年假,老板以為我生病,說:“Jenny,你看上去很累,是應該好好休息幾天。”

    我D然累,兩個月裡天天失眠,黑暗中凝神看姜銘瑄的側影J能看三個小時,不敢相信自己的運氣。一個月前,他讓我退掉房子,搬進他家,距離診所步行十幾分鐘,但那裡已經是好學區。

    兩層樓的小house,前後都有不大不小的院子,前院籬笆上種層層疊疊的玫紅色九重葛,後院搭著葡萄架子,搬進去的時候正掛著果。在二樓臥室做愛之後,姜銘瑄說:“要不要喫點葡萄?”我們J一起下樓,坐在後院裡喫葡萄,喫一串摘一串,也不用洗。紫葡萄結霜色,黑暗中我們都懶得開燈,夜風拂過眼前所有,像一雙溫熱而滿懷愛意的手,像剛纔他的手。

    去診所開了三次胃藥,還沒有下決心做果醬,姜銘瑄已經發短信約我。明明兩個人都住在皇後區,我們卻要在曼哈頓見面,分別坐地鐵去,又一起坐地鐵回來,篤定和誠意J這樣在R線沿途慢慢上升聚集。車廂中有墨西哥男人找另一個墨西哥男人搭訕,學中文的猶太人手持一本顏真卿字帖,我和姜醫生端坐在橙紅色狹小座位上,一路沉默。從42街回到艾姆赫斯特,他送我到樓下院子,夏日正抵達1;CY=CY點,從地鐵到家短短五百米,我出了一身又一身的汗。

    D二次約會的Z後,他說送我上樓,防火梯狹小,隻能一前一後上去,我又穿那條檸檬裙子,怕在前面走光,J讓他先上。樓下的人都睡了,後院裡甚至沒有一隻貓,隻有我的細跟鞋敲打鐵質樓梯,像有人不肯罷休,反復催促。我們剛爬到二樓到三樓的拐角,他突然頓住,轉頭把我拉向他胸前,吻了下來。我們晚餐喫法國菜,前菜是牛油果濃湯,甜品是柚子冰淇淋,吻中J有這些,混雜出一種甜蜜的惡心。

    我打著顫兒走完Z後幾層樓梯,開始思索JT有沒有穿蕾絲內褲,但姜醫生是個君子,他進了房間,喝了咖啡,卻說:“我下次再來……JT……JT是我太著急了。”天知道,我生怕他太不著急,怕這團WQ不合邏輯的火,突然間合乎邏輯地熄滅。他走後我溜進公用衛生間洗澡,眼妝還沒有卸,我痛痛快快哭了一場,藍紫色眼影被淚水暈開。鏡子裡的女人看起來有一股細想之下讓人害怕的狂熱,我把她的臉浸進涼水,再抬頭時,皮膚透出血管,中間分明流動灼灼烈火。

    一起去了兩次超市,我已經成為社區熱門人物,人人都想看看“姜醫生的女朋友”,好像我會巫蠱之術。加拿大藍蟹明明七塊九毛九一打,賣水產的阿姨一定要再給我加兩個。十四個大螃蟹,蒸出來兩個人怎麼也喫不完,姜銘瑄剝出蟹粉,裝在一個密封玻璃瓶裡,“以後我們用來燒豆腐。”

    D二天我J去他家燒了蟹粉豆腐,廚房寬大明亮,望出去滿院子雜色月季,有松鼠躡手躡腳,從窗臺上偷我的水煮花生,姜銘瑄正把碗筷搬到葡萄架下。剛下了一場雨,戶外有沁涼空氣,我們坐在微微濕潤的籐椅上,喫了花生、豆腐、青菜缽和一條蒸得正好的鱸魚,姜銘瑄一直誇贊我的廚藝。但即使在床上,他也從未誇過我的容貌、身材或者皮膚,關上燈之後,他顯得異常激動,撫摸我全身時,卻是他全身爆出雞皮疙瘩,有兩次他幾乎來不及戴套。然而他一直是沉默的,黑暗中連喘息聲都刻意壓低,我想,他是個誠實的人,我的身體值得誇贊的地方,並不是很多。

    無論如何,從那一盤蟹粉豆腐開始,我不再叫他“姜醫生”,和他說完話,也能勉強克制住不要下意識鞠躬,這大概意味著我自己也慢慢接受這件事。旁觀者自然有萬分疑惑,然而Z疑惑的人是我。

    隻有三天時間,我們決定先去普林斯頓,再去費城,跨了州,卻也J一個小時車程。費城是我選的,因為姜銘瑄在賓夕法尼亞大學拿到博士學位,“想去你讀書的地方看看”,我說。

    他看起來有點遲疑,但Z後還是說:“好的,那要不你先去訂房間。”

    我找到很好的賓館,有點貴,但姜銘瑄已經給了我他的信用卡。兩個地方都不遠,時間充裕,甚至過於充裕,在此之前,我們從來沒有在一起超過二十四小時。姜銘瑄ZM也是要去診所的,有一次中午我去給他送飯,沒有病人,護士也放假,他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辦公室裡,玩古老的街機遊戲。似乎是拳皇,我看他選一個胸很大的女孩子,穿開叉開到腰的紅裙,使一把帶火星的扇子。我把飯盒放下J走,回到家中,看YouTube上的國產連續劇,姜銘瑄總要六點之後纔會回家,我喜歡他的房子,我甚至更喜歡沒有他的房子。

    臨行前的晚上,我們沒有做愛,早早躺下去,又心知肚明對方依然醒著。越焦灼越無法入睡,大概兩個人都開始恐慌,不知道怎麼面對即將展開的三天,以及從這三天展開的、無窮無盡的未來。

     

    我們在清晨出發,開著他那輛舊而舒適的豐田。先從林肯隧道開到中城,再沿著哈德遜河一路往北,從華盛頓橋進入新澤西。中間停下來幾次,在河邊喫我早上做好的培根蛋三明治,又在另一段河邊看鴨子鳧水。這是確鑿無疑的秋天,陽光猛烈,在水面上照出金色幻影,風把幻影打成碎片,它們卻又緩緩恢復聚集;氣溫不低,遛狗的老太太也隻穿一件薄開衫,持續的沉默卻讓我們漸漸都覺得冷,J又回到車裡。兩個人對三明治無話可說,對鴨子也無話可說,我突然意識到,他一直沒和我說過什麼,我們曾經討論過一些食物、明星和連續劇,但更多時間,我隻是在反復懷疑和確認自己的運氣。這場戀愛本身沒有什麼可說的,但戀愛的原因,成為Z大的懸疑。

    十一點J到了普林斯頓,我們在鎮上喫海鮮意大利面,他說“這青口還不錯”,我說“蛤蜊也很新鮮”,十五分鐘J喫完,還各自喝了一杯白葡萄酒。車再往前開五分鐘,已經看到校門,聽說普林斯頓校園出了名美麗,我卻隻記得四處種滿玉蘭樹,石牆上覆蓋漫不經心的爬山虎。姜銘瑄沒有帶我在裡面停留,我們走一條彎彎曲曲的小路,越走越靜,直到讓人心虛,Z後眼前出現一個小湖,他終於在湖邊木椅上坐下來,湖水清澈,映出前面密密樹林。

    “你來過這裡嗎?……普林斯頓高等研究所,J是D年愛因斯坦工作的地方,這裡其實和普利斯頓大學沒有關繫……我很喜歡這裡,以前讀博士的時候,開車來過幾次。”

    我搖搖頭:“我哪裡都沒去過,一直J在紐約……哦,剛來時去過一次大西洋城,坐那種為賭客準備的免費往返大巴。”

    姜銘瑄像是DYT認識我,“哦”了一下,然後問:“你怎麼來的紐約?”

    我遲疑了一下,說:“我結了婚……跟一個有綠卡的臺灣人……十年前吧,但等我的綠卡也辦下來,我們又離了婚。”

    他無意識地點了一支煙(我D一次注意到他會抽煙),甚至沒有表現出起碼的驚訝,隻是又“哦”了一聲,說:“為什麼離婚?”

    “也沒為什麼……他認識了另外的人。”我沒有勇氣坦白,結婚大概也是為了拿綠卡。臺灣人比我大二十歲,和我一般高,為了拍結婚照我隻能光腳。都說他是“老板”,到紐約之後,我發現他住在法拉盛的兩室一廳裡,在緬街開了一家臺灣鹵肉飯。營生辛苦,他身上一股紅蔥味,終年不散。離婚的時候我還是傷心的,短短一年,我再怎麼處心積慮,也隻存了。

    要是能拖到D三年J好了,我D時想。

    這個故事不知道怎麼讓姜銘瑄著迷,他又問:“那你怎麼在紐約過下來的?”

    “開始是打黑工,拿Z低薪水以下的錢……後來我讀了一個社區大學……沒有學費,兩年J花了買二手教材……畢業後J能找到一些行政工作了。”

    他再次“哦”了一聲,在長椅上摁掉煙頭,又細心用紙包起來,湖中飛來一隻白色大鳥,他J一直看那隻鳥徒勞地在水中找魚。我開口問他:“那你怎麼來的紐約?”

    “我?……我沒什麼可說的,GN讀本科,來美國讀了研究生和博士,考到執照後先去了一家公立醫院,J在下城……那醫院也不怎麼樣,華人醫生,找不到太好的工作……後來我J自己出來開了一個小診所……開始更小,現在這個已經是換了地方了。”姜銘瑄語氣索然,特別幸運的人J是這樣,講出來全是應D,沒有故事。

    我明明看見他把包煙頭的紙放進風衣,再拿出來時,卻變成一個淡藍色小盒子,上面繫著絲帶。他沒有跪下,甚至忘記打開盒子,隻慌慌張張把它塞進我手心裡,說:“簡凝,你覺得……我們結婚好不好?”

    D然是好,但我也沒有哭。一切都發生得FC僵硬,像兩個毫無演技的人,排練一出漏洞百出又J盡乏味的話劇。戒指倒是不錯,鑽石不大,但鑲得很美,尺寸也沒有問題。他後來終於想起來給我戴上,我們在湖邊接了吻,那隻大鳥終究沒有找到魚,正轉頭看著我們拿出手機自拍。鏡頭中他牽起我的手,吻我的戒指,這個畫面並不容易拍到,有時候拍不到鑽石,有時候把他的嘴唇拍得猥瑣,我又想不經意帶到放在椅背上的淡藍盒子,我們反復調整角度,總算拍到一張,能讓各自發在朋友圈。

    J這樣,我們算訂了婚,以後不管對誰描述,這都是一次體面而浪漫的求婚:愛因斯坦工作的地方,湖水,樹林,水鳥,天空,深秋,Tiffany戒指,起碼十張照片可以確認這些事。反正照片太容易柔化生活,至於我們內心確認的尷尬、荒謬和疏離,隻要無人知曉,也許J等於從未發生。

    兩個人在酒店餐廳裡喫晚飯,我喫烤小牛胸肉,他喫香草肋排,牛胸肉烤焦了,那肋排起碼有一斤,我們悶頭悶腦,也J這麼喫完了。喝了一整瓶Riesling之後(我又是D一次注意到,他原來酒量很大),姜銘瑄終於高興起來,像是訂婚這件事,拖延六七個小時之後,終於遲緩抵達了他頭腦的某個不確定區域。買單的時候我眼睜睜看著他,簽了30%的小費,還大著舌頭,對服務生用中文說了十七八聲“謝謝”。

    我們回到房間,他明明是去洗澡,卻赤裸著跑出來,猛然抱住我,說:“簡凝,我真的要結婚了啊……哎呀,我真的要結婚了啊!”無端端地,我留意到他說的是“我”,而不是“我們”。

    也不是D一次被裸體男人抱住,但JT我還穿著套頭毛衣和牛仔褲,連鞋都沒有脫,正在沙發上玩手機。天花板上1;CY=CY燈直直照下來,我錯過眼睛,不敢看他的身體。幾個月裡我們性生活頻密,但姜銘瑄喜歡一切在暗中進行,他的臥室掛BFB遮光的窗簾,我們甚至看不清對方身體的輪廓,徒留觸覺。他掌心有一塊粗糙硬繭,“真的是醫生啊”,D一次我想,後來漸漸疑惑,姜銘瑄是全科醫生,並不拿手術刀。

    他又把我的頭轉過來,想和我接吻,紅酒在胃中發酵後讓人惡心,肉體上蒸騰汗味,但我激烈回應了他,舌頭糾纏舌頭,又在他的身體上遊動雙手,因為難得有這樣的時刻,我們都確認對方的熱情。可惜這一切隻持續了十秒,他突然打了一個味道復雜的嗝,然後衝去洗手間,蹲在馬桶前吐起來,吐完之後,他切換回我認識的姜銘瑄。

    姜銘瑄洗澡出來,整整齊齊穿好睡衣,扣子扣到Z上面那一顆,睡褲挽起褲腳。他走到沙發上握住我的手,露出我熟悉的微笑和生疏,說:“簡凝,真對不起,剛纔我喝醉了。”

    我看著這個人,試圖從這張臉下找到另一張的影子,然而什麼都沒有,眼前實打實是我的未婚夫,我把手抽出來,說:“沒關繫,你先睡吧,我也去洗澡。”

     

    D二天我們都睡晚了,恍惚聽到風雨聲,似乎我還身在北京,住南四環的1;CY=CY樓小公寓。八十年代的老公房,說是一室一廳,那客廳放一張折疊小方桌,隻能容下兩個人擠擠挨挨喫飯;臥室大倒是大,但天花板熬不過夏天的D三場雨。有兩次我睡著睡著被身上的雨水驚醒,並不冷,隻是讓人絕望。J是在那段時間裡,我認識了前夫,D時我還算年輕,大概有難以拒絕的青春之氣,現在我也不丑,但不知怎麼回事,每次走在曼哈頓街頭都會膽怯,像從哪裡盜取了生活,有不斷下墜的心虛。

    夢中我又感到雨水從脖子鑽進睡衣,下意識想起床去衛生間拿塑料臉盆,等掙扎著醒過來,發現自己住在四星級酒店裡,隻是昨晚忘記關嚴窗戶,而窗外下著暴雨。起身關窗的時候,我看見雨水似透明冰錐,毫不留情地擊打萬物。路上有個女人,徒勞地撐一把傘,她距離任何一個遮蔽物都頗有距離,慌亂中她似乎思索了一下,不知道為什麼,往Z遠的方向走去。想到自己已經身處安全之地,我不由自主回到床上,抱著姜銘瑄的胳膊,又睡了兩個小時,再起身的時候,我們卻各自縮在kingsize大床的一角,中間隔了起碼一米距離。

    到費城已經下午三點,我們從暴雨中開出,一路往南,慢慢抵達晴朗之地,路上我剝出一整個柚子,把果肉一瓣瓣喂給姜銘瑄。他JT一直不怎麼高興,大概因為昨晚的失態,因為他是那種從不失態的人。我漸漸發現,姜銘瑄習慣於活在“姜銘瑄”的設定裡,一旦偏離設定,他J會驚恐焦慮。這沒什麼不好,我也活在“我”的設定裡,我隻希望我們各自穩定繫統,畢竟一生也沒有那樣漫長,如果我們有足夠的好運氣。

    我們把車停在賓大附近,然後沿著一條主路往前走。深秋,哪裡都是相似的美麗:夕陽、草坪、落葉、微風中各色套頭毛衣,沒什麼特別,卻總讓人高興。我們慢慢進入D前場景,他牽起我的手,我則愉快地問他:“以前你住哪棟樓?我們要不要去看看?”

    他用手漫不經心指往某個方向,說:“……好像J那邊,不用去了,我也找不到……後來我沒住學校裡。”

    “那你住哪裡?”

    “一個小鎮,J在河對岸,離費城得坐七分鐘火車……但那邊J屬於新澤西。”

    “咦,你為什麼住那麼遠?”

    “費城的房子都貴,我又不習慣和人合住……反正每天往返也J不到一個小時。”

    我搬去他家也有一個多月,姜銘瑄卻從未表現出任何不習慣,倒是我,拖拖拉拉一周纔收拾好箱子,並沒什麼好收拾的,我隻是在拖延的過程中,勉強消化了自己的不可置信。待他開車把我的兩個箱子運去他家,上了二樓,他拉開衣帽間,裡面整整齊齊空掉一半,一面新裝上的全身鏡還有股膠味,他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差個鞋櫃,工人剛來量過尺寸,得等幾周。”這次出門前,鞋櫃已經裝好了,我並沒有幾雙鞋子,但姜銘瑄做了一個1;CY=CY天立地的鞋櫃,他說:“慢慢買,你喜歡什麼牌子?”

    我們在賓大ZM的LOVE雕像旁休息,四個鮮紅字母疊成兩排,間或有學校裡的情侶前來合影。這是YT中光線Z好的時刻,那種轉瞬即逝的緊迫感,讓每一對看上去都要命地相愛,連我都湧起不可抑制的柔情,靠著姜銘瑄的肩膀,問他:“你們學校這麼美,你在這裡難道J沒有談過戀愛?”

    他的眼睛不知道在看哪裡,從回到學校開始,他的眼睛一直不知道在看哪裡,然後茫茫然回答:“沒有……MD太忙了,我又不認識幾個人。”

    “那後來呢?你畢業也有十年了吧?總不會一直都一個人。”

    他陷入了原因不明的沉思,過了許久纔說:“……也不是,有過幾個女朋友,J是都很短。”

    “為什麼?”

    “沒為什麼……她們……她們都不是你。”

    我應該感動,但J像姜銘瑄說過的所有情話,他說得誠懇,卻聽起來悚然。我疑心他把幾十句諸如此類的情話事先寫好後存在手機裡,再逐句拋出,可能是全SJZ簡潔有力的迷霧彈,我習慣了這一團團白霧遮蔽出路,卻引導終點。

    我提出想去他以前住過的小鎮,姜銘瑄卻罕見地明確拒絕了,“沒什麼可看的,很悶的社區,沒有任何地方可以喫飯,開車十幾分鐘纔到一個韓國超市……我喫了好幾年辛拉面。”

    “反正還早,而且你不是說坐火車隻要七分鐘?”

    “但這段路我沒開過車,不知道怎麼過河,繞來繞去很麻煩。”

    我也不說話了,兩個人都故意略過Google map,好像一個你不想去的地方,J能自動躲避衛星和內心的跟蹤。走出校園後,姜銘瑄說:“我想帶你去一個地方喫飯。”

    我以為無非是費城市區的某家GJ餐廳,龍蝦鵝肝紅酒,我漸漸開始熟悉的這一套。但車出城後還開了很久,沿途樹影漸漸黑下去,Z後徒留輪廓,天上是下弦月,照出一條狹窄的前路。我迷迷糊糊睡著了,混沌中聽到車裡在放《芝加哥》。這出戲姜銘瑄帶我去看過,他還帶我去看大都會和《阿伊達》,我們甚至在華盛頓廣場附近買了一幅畫,,畫某種長在水邊的花。姜銘瑄把它掛在臥室裡,“這光影有一點點莫奈的味道”。我想,姜銘瑄正在隱晦而有禮有節地,將我納入“醫生夫人”的人物設定,他做得小心,怕觸及我的自尊心,但其實我沒有什麼自尊心,我隻有決心,要拼命抓住D下命運。

    CD裡的聲音漸漸高亢,我在驚心動魄的“live, live, live, live”中醒過來,看見姜銘瑄把車開進一個狹小車位,前頭是一個花裡胡哨的餐廳,招牌上中文混雜英文,彩色玻璃窗上用大紅顏料寫著巨大的$7.99和$13.99。他略帶興奮地說,“中式自助餐……晚餐十三塊九毛九,但晚上有小龍蝦……以前我讀書的時候,每個月都要來喫一頓。”

    餐廳的裝修也J是中餐館的樣子,取餐臺上擺幾瓶塑料花,餐桌上鋪一層塑料,壓著紅白格子桌布。我們找了一個靠窗的位置,但其實窗外不過是一個空蕩蕩的停車場,路燈過分明亮,映照出再往前更是一條黑暗長路。菜品不多,但該有的也都有了:涼菜、沙拉、壽司、甜品、水果、蛋糕、不怎麼新鮮的三文魚、紅燒肉、堆成一座山的鹵鴨頭、白灼蟹腿、辣炒蛤蜊、牛排、炸雞……以及小龍蝦。

    姜銘瑄幾乎隻喫小龍蝦,一碗碗拿過來,輪流配店裡免費供應的扎啤和一種高粱白酒,“等會兒你開車吧”,他喝到D五杯白酒纔想起來。小龍蝦又甜又辣,掩蓋住不怎麼緊實的肉質,我喫到D三碗,終於覺得惡心,J去拿了一盤子水果。荔枝和黃桃都是罐頭,一股稀釋後的糖水味兒,這個季節也沒有西瓜,我喫了不少氧化後的水梨,和一些蔫下去的李子。我們來得晚,周圍幾乎隻剩我們一桌,服務員百無聊賴,坐在取餐臺附近,眼巴巴往我們這邊看過來。

    姜銘瑄卻還在喫小龍蝦。他驚人地熟練:去蝦頭、剝蝦尾、咬開鉗子、猛吸一口蝦頭裡的汁,再來一大口酒,整套程序走下來不過十秒,卻不斷重復。開始我隻是獃獃看著他,後來我漸漸也莫名感到激動,我在他沒有喫完上一碗蝦的時候J盛來下一碗,又為他一杯杯倒酒。那扎啤顏色可疑,高粱酒又過分濃烈,姜銘瑄平時生活講究,從不喝以下的紅酒。他此時看起來一切如常,卻不知道哪個器官早已失去知覺,不管是對酒,還是對這個SJ。

    到了晚上十點,終於有人過來,小心翼翼表示他們得打烊。姜銘瑄一共喫了十八碗小龍蝦,喝了相應數量的啤酒和白酒,用掉一整包紙巾,蝦殼堆在桌面上,像一座座紅色墳塚。買單時他還算清醒,簽了信用卡,又拿出小費給服務生,道歉說:“不好意思……我喫太多了,你們JD來了三個人。”那服務生樂滋滋地去拿了兩個塑料袋,“萬一你先生在車上吐了。”

    上車後有兩分鐘他死死握住我的手,反反復復說:“我愛你,真的,你相不相信?我愛你,你一定得相信啊,我愛你。”我強行把手抽出來,又給他扣上安全帶,懶得回答,反正等到酒醒之後,他會忘記這個問題。

    姜銘瑄三分鐘後J開始打呼,我則聽著導航慢慢開回費城,我訂了一家的賓館,卻現在還沒入住。沿途有高大樹木,我搖下窗戶,前燈照出一隻小鹿快速穿過馬路,隨即消失在樹林中。再往前走,開始出現大片水面,不知道是一個湖,還是一條蜿蜒長河,月光下墜於水面之上,像無數條銀色小魚半沉半浮。

    姜銘瑄呻吟著醒過來,他茫茫然看著窗外,突然說:“停車。”

    我以為他想吐,把塑料袋遞過去,倒是有點心疼,J絮絮叨叨說:“吐這裡J行,我們早點回賓館你好休息……要不要喝水?邊上J有礦泉水,後座上還有罐裝咖啡,但這個時候Z好不要喝咖啡,對胃不大好。虧你還是個醫生,晚上怎麼喫那麼多小龍蝦,那東西喫多了肯定不消化,何況還那麼辣……”

    他似乎沒有聽到我說什麼,用手猛砸一下窗沿,幾乎算得上惡狠狠地說:“你給我停車!”

    我嚇一跳,連忙把車靠邊停下來,在此之前,姜銘瑄從未對我有過一句重話。他打開車門,不管不顧地向水邊跑去,我也趕緊下車跟上,但我穿一雙細跟鞋,漸漸和他拉開距離,月光照在我們中間的那段路上,把姜銘瑄拉成長長的黑色投影。

    還好他在水邊停下來,我這纔看清楚,這確是一條長河。夜中看不清來路,也沒有去向,像多年以前我和男朋友坐漫長公交車,到了通州運河碼頭,兩岸生蓬蓬雜草,我們在草中走了許久,他說:“原來這J是運河啊……沿著河是不是真的能到杭州?”他是真正的男朋友,彼此可以理直氣壯地說“我愛你”,做愛之後會再吻五分鐘,然而那時兩個人都生活窘迫,又都以為還會有點什麼別的等在前頭,我們很快分了手。

    姜銘瑄叫我:“喂,那個誰,你過來,我給你說。”

    我走過去,不怎麼耐煩,也不想說話。夜半陰冷,空氣中似有冰碴,他又說:“你聽著,我給你說……”

    我索性坐下來,又緊緊風衣,他歪頭看了我一會兒,也坐下來,對著河面發了一會兒獃,這纔真正開口,他口齒清晰,並不像醉酒:

     

    我要說什麼來著?……哦,對了,你知不知道我十五年前什麼樣?十五年前,J是我碩士剛畢業那會兒,我長得和現在也差不多,真的,看照片好像是那麼回事,實在是差不多……我還在等美國這邊的錄取消息,怕考不上啊,J先在北京一個小醫院裡實習,也沒什麼事,J是隔三岔五要在住院部值夜班……值班很無聊的,你知道吧?我們幾個實習生總要先下樓去宵夜,那家醫院離簋街很近,我們老是喫烤串,偶爾也喫小龍蝦……小龍蝦不能經常喫,那時候簋街的小龍蝦已經兩塊錢一隻,喫一頓下來是兩天的實習工資……

     

    他頓了頓,好像等著我有什麼問題,但我沒有任何問題,他J又往下說:“有一個晚上,八九月份的樣子,但比紐約的八九月要熱,街上女孩子都還穿裙子,坐下來露個大腿……那天剛發錢,我們J去喫小龍蝦,一人喫了五六十個吧,辣得不行,Z後還拿汁來拌面條,我J喝了一點冰啤酒……不不不,沒有喝醉,喝醉了J好了……喝醉了的話……一切有個解釋,對不對……但我真的沒有喝醉,真他媽的,怎麼J沒有醉呢……喝完我回醫院去值夜班,剛上樓……我在五樓,剛出電梯口,看到一個女病人,可能剛去水房洗了澡,穿條裙子,按理說病人住院都得穿住院服,她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偏偏穿了條裙子,喏,J到這裡……”姜銘瑄在虛空中胡亂劃了一下,我理解他是想說很短。

     

    那女的回了508,我想起來了,508是三人病房,但這兩天J住了一個人,我想不起她的名字,長得也不怎麼年輕,可能和你現在差不多,三十多的樣子……我?我那年纔二十五,我算過的,三十歲得拿到博士學位……後來我也回了值班室,值班室是513……外面都熄燈了,我睡不著,J先打了一會兒拳皇97,你知道這個遊戲吧?我一直用不知火舞,不知火舞你知道吧?一個女的,武器是扇子,胸特別大,穿條紅裙子,說是裙子,其實J是一前一後兩塊布……我打得挺好的,總發大招,打著打著,J覺得熱,那時候醫院都沒有ZY空調,覺得熱也很正常,你說是不是?

     

    我還是沒有回答他,預感像星子一樣隨著黑夜下沉。姜銘瑄伸出手來摸了摸我的臉,繼續說:“真的很熱……我想去水房衝個冷水澡,水房在走廊的盡頭,我往那邊走,得經過508……我們醫院的地圖你想明白了吧?總之我到了508門口,裡面黑漆漆的,我剛纔說了沒有?已經熄燈了……不知道怎麼回事,我擰開門進去了……那女的也是,為什麼睡覺不反鎖門呢,你說是不是?”風已經停了,我卻冷得發抖,悄悄往後退了退,這樣距離河水和姜銘瑄都稍微遠一點。

    “……她已經睡了,那條裙子J搭在床尾,醫院的窗簾也J是一層紗,月光剛好照在床上,我看見她踢了被子,我說了,那天特別熱……後來我J上去了,先捂住她的嘴,她過了一會兒纔醒過來,拼命咬我的手心,後來纔漸漸軟下去。我想她大概覺得掙扎也沒有用了,這女人的牙齒厲害J了,這傷疤我現在都還沒掉……”姜銘瑄又把右手手心翻給我看,是那個我曾經疑惑過的老繭,“我褲子都脫了,硬得厲害,你知道吧,我那時候二十五歲,兩年沒有女朋友了……我剛想進去,呼叫器突然響了……值班醫生聽到呼叫器三分鐘必須到崗,不然J要扣實習分……J這樣,我穿上褲子走了,得裹上醫生袍啊,怕別人看見前面凸出來一塊……結果也沒什麼事,有個病人半夜嘔吐,我去了十分鐘,給他量血壓心跳,又取了一點嘔吐物,J算處理完了……後來J回了513,有些事J是這樣,過去了J過去了,我什麼不想了,隻覺得困,去水房洗了澡,關燈睡了。”

    我松了一口氣,又挪到姜銘瑄身邊:“你說完了吧?我們回車上好不好?這裡好冷,你看到沒有,已經開始降霜了。”

    他用手指摸摸草地上的白霜,拿到嘴邊舔了舔,又說:“……沒完呢,要是完了J好了……D二天早上我回去睡了YT,再回到醫院的時候,聽說508的病人死了……殺人犯也抓到了,她丈夫,正在辦離婚,說是一大早偷偷溜進來的,想從她包裡翻銀行卡,她一掙扎,J被捂死了。”

    我突然湧起恨意,恨他這Z後兩百字的轉折,恨他一定要把故事講到結尾,但卻還沒有結尾:“……這件事進行得很快,等我回過神來,案件都起訴到法院了……我去找過公安,真的,我問到主辦警察的名字,專門去了公安局,費了好大勁纔進門,那個人呢,穿著警服在看報紙。辦公室裡掛著錦旗,我在新聞裡看到,他剛立了一個三等功……我D然很緊張啊,但還是坐下來把整件事都說了,他呢,聽完表情也挺嚴肅,J說,同學,你想太多了,這個案子呢,已經結了,你呢,好好專心讀書,你是學醫的是吧?以後可是國家的棟梁,你們學醫的人壓力太大,一時間胡思亂想也是有的,這樣,你先回去,我們會認真研究一下,有消息了通知你……我真的回去了,再過幾天,我收到了賓大的錄取通知書,我J這麼來了美國。”

    再沒有比D下更需要時間倒流的時刻,我應該回到三個小時前,制止他剝開可能D一百隻小龍蝦,制止他的D八杯啤酒,從而制止這個該死的故事。但既已到了此時此刻,我隻能問他:“後來呢?”

    他下意識一棵棵揪出青草,說:“……沒有什麼後來,後來的事情,我不是都告訴過你了。”

    “你是不是經常想起這件事?”

    “我奇怪的J是這個……我很少想起這件事……過去了的事情,原來真的J過去了……什麼都一樣。”他聳聳肩,“我盡力了,你說是不是?我找過警察的,是他們沒有理我,我能怎麼辦?我真的盡了力,你說是不是?”我想從他的聲音中聽到痛苦,悔恨,或者類似的東西,但什麼都沒有,他語氣索然,隻有困意。

    姜銘瑄的確困了,慢慢向草坪軟下去,我則問了一個剛出口J決心忘記的問題:“那個女的,穿一條什麼裙子?”

    “檸檬裙子啊,我剛纔沒有說嗎?”他又嘟嘟囔囔了一點什麼別的話,終於倒下去睡著了。原來深秋的夜晚有一種淒厲涼意,冰霜斷續降於水上,卻留不下任何痕跡,河水湯湯,讓一切更顯冰冷,我可以回到車上,但我一直坐到姜銘瑄醒過來。

    他醒過來,臉上沾滿草籽,茫然看看四周,問我:“這是哪裡?我是不是又喝醉了。”

    我握住他的手,我們都冷透了,像一塊冰試圖溫暖另一塊冰,我說:“是啊,你喝醉了。”

    車開進費城時天已經有蒙蒙亮光,他還是不敢開車,我又困得厲害,眼前漸漸有大團霧氣,他J從後座拿了罐裝咖啡,細心地替我拉開。一罐特濃下去之後,我凝神看著前方,確信我們走在正確的路上。我想,沒有關繫,一輩子其實也醉不了幾次酒,絕大部分時候,他還是我的完美丈夫姜銘瑄,隻要我們都有足夠的好運氣。

    顯示全部信息




    "
     
    網友評論  我們期待著您對此商品發表評論
     
    相關商品
    在線留言 商品價格為新臺幣
    關於我們 送貨時間 安全付款 會員登入 加入會員 我的帳戶 網站聯盟
    DVD 連續劇 Copyright © 2024, Digital 了得網 Co., Ltd.
    返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