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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的故事》節選:
六
那一天,在五分鐘的停車時間裡,乘客們離開車廂,走出車站,想看看村裡發生了什麼事情。街道死寂,三聖王咖啡館的風扇不轉了,甚至那兩輛老福特汽車都停在茅屋車庫裡。但是,一曲騷亂的音樂打破了四圍的氣氛。山那邊,恩森尼因的山羊人在寂靜的陽光下吹起尖厲的嗩吶。緊接著,在通向河邊的街道盡頭,艾佛-阿巴卡拉的蟾蜍人奏響沙錘和鈴鼓迎戰。火車滿載著猜測和無解的疑惑離開了。
而事實很簡單。雙方已經宣戰。山羊人把阿迪拉諾置於他們的保護之下。夜幕降臨之時,他們沿著山羊區的院牆和防御工事逡巡,手握尖刀為無影鬼保駕護航。現在,所有蟾蜍人都贊同阿迪拉諾去強奸敵方的女人,他們甚至幫他在身上塗上脂肪、鞋蠟或豬油。一旦無影鬼抓住了某個裸體女人(這女人的小嬰兒還在床上亂爬),黑暗裡的血腥戰鬥就開始了。鮮血噴湧如注,在混亂中循聲而至的蟾蜍人常常發現,遭襲的鄉親已經奄奄一息,隻能抓著脖子把尸體拖走。中心公園是爆發常規戰鬥的地方。有天下午,樂隊打算演奏一曲老倫巴——《盟軍和德軍》。這悲劇性的想法挑起了山羊人和蟾蜍人新一輪的對抗,大家不得不取消了音樂會。從此之後,街上經常尸體橫陳,當地衛兵團長已經說服省裡的軍事長官,向村裡增派援兵。
但是,狂歡節來臨了,隨之而來的是村裡的守護女神——小耳朵夫人的誕辰節日。村長急切地盼望節日的到來,希望傳統的遊行慶典可以驅散濃烈的火藥味。事實上,當村民們為聖母花車遊行做準備的時候,和平真的降臨了。木匠、畫家、泥瓦工、棺材匠,無論是山羊人還是蟾蜍人,都盡心盡力地裝點街道。他們在牆面釘上棕櫚葉,在屋檐上擺滿蓋著小旗的酒椰花環。做禮花的工人在秘密組裝禮花,並且先交貨後收錢。兩個區的村民都在裝點蛋糕,準備成筐的香腸和炸面圈。“中國字謎”“棒花和劍花”“對牌”遊戲的贏家,則對其他牌家喊著“你看得越多,見得越少”。至於偉大的守護女神,人們給她戴上金冠,穿上新衣服,信徒們還把各種各樣的耳環都借給她戴,就等著把她升到由三個玫瑰色六翼天使擎著的半月形寶座上的那一刻。這三個天使是經殯儀館同意,從嬰兒喪葬車上拆下來的。
狂歡節這天,村民們舉行了“口袋跳”比賽和爬滑竿比賽,又去拜訪了在村口經營流動妓院的兩個波蘭女人,然後在鬥雞場上盡情吶喊。白日將盡,教堂的門開了,大家把點綴著區旗和霓虹燈的花車推上街頭,開始遊行。夜空中升起閃亮的焰火,人們燃起鞭炮,發射禮花。小耳朵夫人坐在花車上,一邊前行,一邊用憂郁的眼睛注視著人群。花車在村民的家門口被攔了下來,因為一個病人要“請夫人跳舞”。隨後,隊伍在銅管樂器和鐃鈸聲中繼續前進。
聖女的花車差不多轉完了蟾蜍區的街道,已經來到山羊區了。正當行進到“巴黎上衣”櫥窗的左首邊的時候,與一支從解放者街走下來的隊伍不期而遇。鼓手們,還有肚子上帶著大燈籠、化裝成動物的男人們,合成一隊行進,身後跟著一個木頭做的平臺,平臺上豎著一個巨大的黑人聖拉薩羅,身邊圍了一圈石膏做的獵狗,露天涼棚裡,嗩吶吹奏著陰郁的悲鳴,後面的女人們一邊揮動著五顏六色的手帕,一邊叫喊著:
“聖拉薩羅活了!聖拉薩羅活了!”
這位聖拉薩羅確實是個大活人。他拄著拐杖,左手搖著一個大大的撥浪鼓,傷痕累累的雙腿上塗著紅藥水。啊!那不是理發師赫蘇斯嗎?去年,聖芭芭拉附身在他身上向信徒們講話。這一次,他一醒來就感到四肢都充滿了聖拉薩羅的氣息。一個聲音在他耳邊低語著:“拉薩羅,起來走路!”他是在理發的時候失去知覺的,摔倒在地的時候還打翻了一張擺滿了刀子和剪子的桌子。從那一刻起,山羊區的村民們就匆匆忙忙地組織了這次遊行,這樣,他們就能干出點什麼來對抗蟾蜍區華麗的花車隊伍。花車上的那個聖女雖然身為全村人的保護女神,卻沒有使山羊區的女人們逃脫被無影鬼強奸的阨運,不過,她們還把自己的耳環借給她戴了……除此之外,雙方的這場較量不存在任何敵意。山羊人推著他們活生生的聖拉薩羅,希望他加入到全村的盛大遊行中去,並獲得應有的榮耀。
看著平臺上被聖徒附體的理發師,神父咬住了嘴唇。哪怕他這方面最微小的抗議,也可能造成嚴重後果,所以還是默不作聲為好。抬著拉薩羅的人們跟在聖女後面,遊行隊伍繼續前進,在山羊區轉了一圈後,返回到中央公園。但是,正當他們在中國人居住的那條街上轉彎的時候,山那邊從中午就開始聚集的灰色濃雲突然裂開了縫,傾盆大雨從天而降。聖徒們把花車推向教堂——那裡的門依然大開著,等待著聖女回歸。花車冒著暴雨,伴著驚雷,搖搖晃晃,吵吵嚷嚷地沿著平整過的土地,衝進了教堂。聖女濕透的鬥篷已經開始掉色了,神父趕緊關了大門好給她脫下衣服。正在這時,黑人司事走上前來:
“您要把活著的聖拉薩羅關在門外嗎?”
聖拉薩羅穿著長袍,腳不能抬得太高,所以他沒有用腳踹門,而是用雙拐砸起門來。山羊人們認為他有權利進入教堂避雨,石膏狗像糖塊一樣在雨中融化。上百隻拳頭砸著杉木大門,教堂周圍爆發出一陣憤怒的吼聲……正在這時,人們看到阿迪拉諾跳上平臺,在活人聖拉薩羅的肩膀上猛地一推,把他打倒在地。被附體的理發師揮舞著雙拐,摔倒在推臺子的人群中。整個廣場上響起了戰爭的嘶吼。男人和女人在煙火的灰燼中打滾,被傷,被咬,被踩。雙方混成一團,不分左派右派,隻要能抓住一個人,就不由分說地打一頓……槍聲響起,兩隊鄉村警察從廣場一側開出來。他們穿著卡其布制服慢慢前進。每走三步就開一次槍。當開到第五槍的時候,廣場上一個人都沒有了。山羊區和蟾蜍區的鬥毆者紛紛逃往離自己最近的街道。教堂門口,隻有無影鬼和聖拉薩羅揮舞著拐杖的碎片,在爛泥潭裡滾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