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通把芍藥放到她手裡,說了一句“再見”,便在檐前跨上馬背,輕快地穿好鬥篷走了。
“歡迎再次光臨。”送走阿通後,小茶便朝客棧的用人們炫耀起白芍藥來,可是沒有一個人稱贊花朵美麗。她隻好有些失望地把芍藥拿到武藏的房間。
“客官,您喜歡花嗎?”
“花?”此時的武藏仍在窗旁托腮凝望著小柳生城。怎樣纔能接近那位大人物呢?如何纔能見到石舟齋呢?又如何纔能給那位人稱劍聖的宗師一擊呢?他一直出神地在思考。“……哦,好花啊。”
“喜歡嗎?”
“喜歡。”
“這是芍藥,白芍藥。”
“正好。給我插到那邊的壺裡去。”
“我不會插。客官自己插吧。”
“不,你能插。不會插反而插得更好。”
“那,我去裝上水。”說完,小茶抱起壺走了出去。
武藏的目光無意間落在芍藥枝的切口上,立刻好奇起來。究竟是什麼引起了自己的注意?他定睛看了一會兒,最後竟將花枝拿到眼前,痴迷地盯著—不是那花朵,而是花枝的切口。
“哎呀……哎呀……”小茶一面擔心著壺中濺出的水,
一面返回屋中,把壺放在壁龕上,隨手把芍藥插到裡面,“不行啊,客官。”連個孩子都覺得插得不太好看。
“果然,花枝太長了。好,拿過來,我給你切好。我來切,你先把花豎在壺裡,對,就像開在地上一樣,用手扶好。”
小茶按照吩咐剛豎起花枝,卻突然“啊”地大叫一聲,把芍藥丟了出去,像是受到驚嚇一樣哭了起來。這也難怪。明明隻是切纖弱的花枝,武藏的切法卻十分誇張。他的手忽然間摸向身前的小刀,隻聽“啊”的一聲尖叫,小刀卻早已啪地還鞘,就在這一瞬間,一道白光已穿過小茶扶著花枝的兩手之間,快得幾乎看不見。小姑娘嚇得哭了起來,武藏卻並沒安慰她,而是把兩截花枝拿在手裡,仔細對比自己的切口和原先的切口。
“對不起。”過了一會兒,武藏纔撫摩著哭得厲害的小茶的頭,痛心地道歉,哄道,“這花是誰剪來的?”
“跟人家要的。”
“跟誰?”
“城裡的人。”
“小柳生的家臣?”
“不,是個女人。”
“哦……那就是城裡開的花嘍。”
“大概是。”
“是大叔不好,一會兒給你買點心好不好?這下應該正好了,快插到壺裡看看。”
“這樣?”
“對對,這樣就行。”
小茶一直把武藏當成一個親切有趣的大叔,可自從看到刀光,她一下子害怕起來,插完花後便匆匆地離開了。
壁龕上,美麗的芍藥花在對人微笑,可武藏的目光和心思完全不在花上,仍對落在膝前的花枝根部七寸左右的切口痴迷不已。原先的切口既不是剪的,也不像是用小刀切斷的。盡管是柔軟的芍藥花枝,但在武藏看來,應該是用大腰刀斬斷的。這絕非易事,不起眼的小切口閃爍著切花者非凡的技巧。
武藏也嘗試著用腰刀切了一刀,再仔細一比較,仍然不一樣。雖然無法指出究竟是哪裡不同,但他還是感覺自己的切法差得太遠了。正如雕佛像,即使用同一把刀,知名匠師和普通工人的刀痕也存在著明顯差別。
他暗自思索起來。就連城內的花匠等打雜的武士都如此了得,或許柳生家的實力遠在世間傳聞之上,自己終究還是不行。想到這裡,他不禁變得謙虛。不,甚至超越了謙虛。有此等對手已經足矣。倘若失敗,無非痛痛快快地降服在他腳下罷了。既然連死的準備都做好了,還有何懼?在鬥志的驅使下,即使坐著,他的全身也越來越熱,年輕的野心在胸膛裡不斷膨脹。
武藏面臨的問題是采取何種手段。對於修行武者之類,石舟齋是不會接見的。無論持誰的介紹信,他都不會接待—這是客棧主人的原話。但宗矩不在,孫兒兵庫利嚴又遠在他國。如果無論如何也要挑戰柳生家,就隻能以石舟齋為目標。
有沒有好辦法呢?當武藏再次思考這一點時,馳騁在血液裡的野心和征服欲稍稍恢復平靜。他的目光落在壁龕清純的白花上,突然覺得這花很像一個人。阿通——時隔許久,阿通溫柔善良的影子終於再次浮現在他粗大的神經和樸素的生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