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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市局門口,正踫見胡科長帶著勘查組出勘現場。我們一聽有現場,干脆向師父做了彙報,和胡科長他們一同前往。
“那兩起案件調查好像掉進了一個黑洞。”胡科長坐在我們的車上說,“總是查不清這兩個死者死亡當天的行動軌跡是什麼,也不知道他們為什麼會去現場附近。而且,按照你們的想法,專門有一組人調查兩名死者的潛在聯繫。可是,他們的社會關繫已經挖得很深了,始終無法找出兩人之間的潛在聯繫。我覺得,以我們龍番刑警的偵察能力,怕是這兩個人確實沒有任何聯繫啊。”
聽到這個消息,我很是失望,也許這兩起案件真的隻是個巧合吧。
“那,這起案件是怎麼回事?”大寶無案不歡,著急地詢問這次現場出勘的原委。
“是城郊一個村民報警,他家田裡的土有被新翻動的痕跡,然後周圍有很多滴落狀血跡。”胡科長說,“派出所民警到了現場,進行了初查。”
“挖出來一具尸體?”大寶插話道。
“還沒挖,但是血跡經過血液預實驗,是陽性。”胡科長說,“所以民警沒敢繼續挖,怕破壞現場,就通知我們了。”
“刺激。”大寶暗嘆了一聲。
這裡真是市郊,隔著一條馬路,一邊是錯落有致的樓房,另一邊就是一望無際的田地。馬路是剛剛修好的,一邊還攔著塑鋼板。看來,隨著城市的擴張,拆遷已經離這片田地越來越近了。
土地被翻動的痕跡距離馬路不足百米,周圍果真有不少滴落狀血跡,還有小的血泊。仔細尋找,發現血跡是往馬路方向滴落的,順著血跡能找到距離樓房不遠的地方。
胡科長下車以後,看了看派出所民警手上的血跡預實驗試紙條,果真是陽性反應。現在隨著分級、分類勘查制度的普及,很多派出所民警都掌握了初步的現場勘查知識,也承擔起部分案件現場初查的職責。
胡科長和我們穿戴好現場勘查裝備,先是在土地周圍進行外圍勘查。
“我看了,除了這裡有一枚立體足跡,其他沒啥。”林濤蹲在離翻動痕跡三步遠的地方,往足跡上倒石膏,“不過這足跡很清晰,有比對價值。”
發現了痕跡物證,我們的心總算先放了下來。一個案件的初次現場勘查是最重要的,提取到痕跡物證和沒有提取到,是天壤之別。一旦發現了痕跡物證,不僅可以甄別犯罪嫌疑人,而且能為法庭提供證據。
“那就開挖吧。”胡科長拿出一把工兵鏟,開始小心地挖動那些被新翻動的泥土。
因為這不能算是體力活,挖土的動作不能太大,不能破壞下面,所以我們也幫不上忙,蹲在一邊靜靜地盯著胡科長的鏟子。
隨著泥土一點一點地被掀開,眼睛最尖的大寶看到了異樣。原本蹲著的大寶想快速後退,卻一個踉蹌坐在了地上,大驚失色地說:“我去!白毛尸!白毛尸!”
有一種尸體現像叫作霉尸,是指尸體被置於密閉而潮濕的環境中時,在適宜霉菌生長的溫度條件下,尸體的裸露部位或全身表面會滋生一層白色霉斑和霉絲。這種尸體在法醫工作中經常見到,大寶不應該如此驚慌,甚至連順口說出專有名詞的本能都喪失了。
我定睛看了看,並沒有看到什麼白毛尸,說:“扯什麼扯?你說的是霉尸?”
大寶搖搖頭,後退了兩步,說:“不是霉尸!這具尸體上長了好長的白毛!是《鬼吹燈》裡面說的那種白毛粽子,尸變了!”
林濤渾身一抖。
“放屁。”我拍了一下大寶的後腦勺,“你是不是看小說看得走火入魔了?”
我從不知所措的胡科長手裡接過工兵鏟,繼續挖土。沒一會兒,果真一大片飄逸的白毛呈現在了我的眼前。
霉尸隻會在尸體的小部分範圍形成霉斑和霉絲,絕對不可能長出這麼長的白毛。我用鏟尖試探了一下白毛的主人,有彈性、有韌性,不是尸體又能是什麼?而且,應該是尸體的軀干而不是頭部。
這也讓我喫了一驚。大寶說的難道會是真的?這世界上會有所謂的“尸變”嗎?我咽了口唾沫,壯著膽子繼續挖尸體。心想周圍有這麼多人我怕什麼?雖然他們都已經躲在了幾步開外。
不過,我越挖越想笑,等尸體全部呈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已經笑得前俯後合了。
大家都被我的笑聲吸引了,紛紛疑惑地湊過來看。
我從挖出的土坑裡拖出一隻薩摩耶,至少有三四十斤重。
“喏,你說的白毛尸!”我指著薩摩耶揶揄大寶。
“我去,是條狗啊。”大寶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說,“你看這烏龍鬧的。”
“哦,我轄區裡的一個女孩昨天來派出所報警說自己的薩摩耶丟了,看來就是這一條了,我來打電話給她。”派出所民警翻看報警記錄,掏出了手機。
大家高度緊張的神經瞬間放松了下來,開始說說笑笑。
“你們派出所還真是什麼都管啊。”大寶對民警說,“狗丟了都管,真是難為你們了。”
我走到“現場”的警戒帶外圍,拿下手套,開始整理之前打開的勘查箱。這已經成為了一種習慣,雖然這個現場並不是真正的現場,我們依舊習慣在做非現場勘查動作的時候,離開警戒帶以外。這種習慣是潛意識的,但從很多小細節上都能看得出是不是現場勘查員。
“我就奇怪了,一個簡單的預實驗都能錯嗎?”陳詩羽鄙視地看著遠處的處警民警,說,“預實驗是陽性,怎麼就能挖出一條狗來?”
“你冤枉我們民警了。”我笑著說,“血液實驗有很多種:血液預實驗,是最初檢驗斑跡是否為血跡的手段;然後還有血液確證實驗,是確定斑跡就是血液的手段;再然後還有血液的種屬實驗,纔是確定血液是不是人類血液的實驗。民警用的是預實驗的試紙條,那些本來就是狗血,是血就會陽性啊!”
“原來是這麼回事。”程子硯也恍然大悟。
大家說說笑笑地過了五分鐘,一輛出租車停在了現場附近,從車上跳下來一個短發女孩,衝進警戒帶撲在薩摩耶身上就開始大哭起來。
大家的笑容都僵在臉上,看著這個悲痛欲絕的女孩。完全沒想到,對這個女孩來說,死了一條狗,像是死了個至親一樣。
“愛狗之人的情緒,真是我等不能理解的啊。”大寶說,“之前那個案件,開收養站的老人,真是傾盡積蓄收養流浪動物,在臨終前都不忘囑咐兒子喂狗。”
“我也是愛狗之人。”我說,“但我至少不會這麼極端。”
話還沒說完,短發女孩騰地跳了起來,指著一個民警的鼻子叫罵道:“我家狗死了!你還在這裡笑!你笑什麼笑!你有良心沒有!”
無辜的民警整個面部都僵硬了,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場面一度十分尷尬。
“這是把我們民警當出氣筒了。”大寶喃喃道,“有本事找殺狗的人去啊!”
這句話突然把我打醒了。
我探頭看了看死去的薩摩耶。它頸部的白毛都已經被鮮血染紅了,顯然是被銳器割斷了喉嚨。
“不好!”我說,“馬上把狗尸體和狗主人帶上!事情有問題!”
2.
今天真是個大起大落的日子。
最開始的高度緊張,到挖出狗以後的突然放松,再到現在重新嚴陣以待,可謂是一波三折。
“你有什麼想法嗎?”胡科長見派出所民警開車帶走了狗尸體和狗主人,重新穿戴好勘查裝備,說,“還是說,有問題?”
我站在剛纔挖出的淺坑旁邊,看著坑底說:“顯然,這條狗不是它主人殺的。而殺狗的人,要麼是偷狗賣肉,要麼是心理異常。”
“對啊,沒錯。”大寶不知所以然。
“然後呢?”陳詩羽的好奇心也被我喚醒了。
“如果是殺狗賣肉,顯然不會把狗給埋了。”我說,“如果是心理異常,虐完狗以後,肯定隨意丟棄,而隻有狗主人纔會把狗好好安葬。這條狗顯然是被殘忍殺死的,並非是正常死亡。”
“你這麼一說,還確實有矛盾。”胡科長說,“那你說,殺狗之人,又為什麼要埋狗呢?他的真實意圖是什麼?”
“是呀,這確實想不通啊。”大寶說。
“開始我們都沒想到這一茬。”我說,“我現在設想的結果,也未必正確,隻有用實踐來驗證了。”
我拿起工兵鏟,在淺坑的坑底繼續開挖。
“你是懷疑……噢!有道理啊!”陳詩羽最聰明,第一個領會到我的意圖。
我還是像剛纔那樣,小心翼翼地挖著土,慢慢地,一片紅色顯露在了眼前。
“果然。”我雖有預料,還是喫了一驚,“這下面有一具人的尸體。”
“原來你是這個意思。”大寶這纔反應過來,說,“你說沒有人有理由殺狗又埋狗,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有人用狗的尸體來隱藏人的尸體!”
“確實。”我說,“真是處心積慮啊。因為兇手知道新翻動的土地很容易被人發現,所以就在尸體之上又埋了條狗,這樣即便別人發現土地被新翻動了,也不會繼續往下挖而發現尸體。如果這塊田地的主人沒有直接報警,而是選擇挖開看看,可能一起命案就真的被掩蓋了!”
“想想就有些後怕啊。”林濤說。
“我很小心地挖了,應該不會對尸體造成死後傷害影響判斷吧。”我說,“現在我們繼續挖,把尸體表面呈現出來以後,再拖出尸體。”
又挖了一會兒,一具體態嬌小的紅裙女尸就呈現在了眼前。
好在這個土坑被發現得早,尸體並沒有出現腐敗的跡像,這給我們後期的斷案提供了不少有利的條件。
我們在土坑邊鋪好尸體袋,然後合力把尸體從土坑裡抬出來直接放到尸體袋上。
“尸體運走。”我指著土坑底部,對林濤說,“這底下能看出什麼不?”
林濤跳到坑底,對這坑底拍了幾張照片,說:“沒什麼特別的,是普通的鐵鍬挖出來的。”
“去殯儀館吧。”我對胡科長說,“最近又到了多事的季節。”
尸體全身赤裸地躺在解剖臺上,衣物已經全部被脫了下來,展平放在一旁的操作臺上。死者的內褲穿著正常,但是胸罩的後帶拉扣全部被扯掉了。死者外面的一身紅色連衣裙穿著也是正常的,隻是黏附了不少泥土。兩腳沒有穿襪子,但是穿了一雙白色的輕質慢跑鞋。
現在並不是穿連衣短裙的季節,從裙子的質地和款式上來看,陳詩羽和程子硯出奇一致地認為這應該是死者的睡裙。
穿著睡裙,內褲完好,但是胸罩後拉扣卻被扯掉了,這不知道是一種什麼現像。如果是性侵,為什麼外衣是完好的呢?難道是兇手得手後對尸體的衣著進行了偽裝?
鞋子也有一些問題。從死者的鞋底來看,她肯定沒有踏足過那片泥地,鞋底干干淨淨的。而且,鞋的後跟鞋幫處有明顯的新鮮擦劃痕跡。擦劃得很深,應該不是一下兩下擦劃的,而是長時間與地面拖擦形成的損傷。
死者身高一米五,體重估計隻有七八十斤。從樣貌來看,應該是個二十歲出頭的女子,頗有幾分姿色。死者的臉上化了淡妝,手腳的指甲也都染成了黑色。
“最煩染黑色指甲的人了。”大寶說。
“你這是歧視嗎?”陳詩羽反駁道。
“不是。”大寶說,“染了黑指甲,就看不出窒息征像了。”
“好吧。”陳詩羽一時語塞。
“窒息征像,這具尸體肯定是沒有了。而且,不是還有嘴唇可以看嗎?”我一邊檢查尸表上的損傷,一邊說。
“這人還好!”大寶說,“有的女人啊,塗黑口紅,染黑指甲,然後還是被人掐死的。這要固定窒息征像,得擦半天!而且還擦不干淨,你知道嗎?”
我見大寶又打開了話癆模式,就沒有繼續接他的話茬,繼續驗尸。
尸表沒有看到開放性的創口,尸體上也沒有流出血跡,說明現場的鮮血都是那隻薩摩耶的。
尸體沒有明顯的腐敗征像,角膜混濁看不到瞳孔,尸斑也指壓不褪色,尸僵已經開始有一定程度緩解。說明死者的死亡時間是在二十四小時至四十八小時之間。尸僵緩解對法醫來說是好事,尸體檢驗要方便很多。雖然大關節的尸僵可以輕易破壞,但是小關節的尸僵卻不是那麼容易破壞的。
尸體的右側腰背部有大片條狀的挫傷,右上臂外側也有大片條狀的挫傷。枕部有一塊皮下出血。除此之外,沒有看到其他的損傷了。這隻是視覺上的感覺,我觸踫了一下死者的右上臂和右腰背部,骨擦音1強烈,如此就知道她嚴重的損傷在體內了。
死者的會陰部沒有損傷,精斑預實驗也是陰性,沒有依據這是一起性侵的案件。
除了這些明顯的損傷,死者的雙側腳踝內側有小片狀的皮下出血,程度輕微。雙手皮膚好像有條狀平行的小的表皮剝脫,因為尸僵大部分緩解,死者右手中指近側指關節脫位也被我們發現了。
“看上去不像是被侵害啊。”大寶也和我一起看了尸體的尸表,果真沒有發現什麼人為謀殺的痕跡。
話不多說,我們執刀開始解剖。
和尸表檢驗的感覺是一致的,死者右側上臂復合型粉碎性骨折,一條胳膊斷成了好幾截。同時,死者的右側腰背部肋骨多根骨折,骨折斷端插入了胸腔。她的肺髒、肝髒和脾髒均破裂了,胸腹腔積血。
“死因找到了。”我說,“嚴重的內損傷、內出血,死因是失血性休克合並創傷性休克。”
“損傷嚴重,非人力可以形成。”大寶補充道。
“難道是交通事故?旁邊不遠處就是一條大馬路。”林濤說。
我搖頭說:“交通事故是以擦傷為主要特征的,這個死者沒有擦傷,隻有踫撞傷。而且,損傷一側為重、外輕內重、一次暴力就可以形成,長骨骨折和內髒破裂處出血有生活反應,但是出血並不嚴重。”
“生前高墜死亡?”大寶直接接了話茬。
“是的,生前高墜死亡。”我說,“開始我就想不明白為什麼死者的其他衣物都是整齊的,也沒有遭受性侵犯的跡像,隻有胸罩的後帶拉扣全斷了。現在明白了。高墜經常可以導致腰帶、胸罩的崩裂。也就是說,衣物狀況也支持她的死因。”
大寶剛剛反射性地接了我的話,現在轉念一想,說:“不對啊!現場附近沒有高樓,怎麼高墜啊?而且高墜多見於自殺和意外,罕見於他殺。那麼為什麼會埋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