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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使女的故事 艾美獎年度原著小說 艾美獎年度劇集原著小說 小說 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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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 【加】瑪格麗特阿特伍德陳小慰 
    【出版社】上海譯文出版社 
    【ISBN】97875327763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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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容介紹



    出版社:上海譯文出版社
    ISBN:9787532776337
    商品編碼:21672135615

    品牌:鳳凰新華(PHOENIX
    出版時間:2018-01-01
    代碼:49

    作者:【加】瑪格麗特阿特伍德,陳小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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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產品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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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輯推薦

    《使女的故事》是阿特伍德發表於1985年的經典作品,小說中探討的女性生育自由、代孕、人口衰退、環境惡化等問題在特朗普時代的美國重又引發熱議,媒體和公眾紛紛宣稱,“阿特伍德的小說正在成為現實”,該書甚至趕超奧威爾,登頂某網暢銷書榜首。2017年4月,根據小說改編的同名劇集在Hulu電視網播出,瞬間成為全球熱門話題,斬獲艾美獎五項大獎,其熱度還在不斷發酵。《使女的故事》第二季已確定將於2018年4月首播。

    內容簡介

    奧芙弗雷德是基列共和國的一名使女。她是這個國家中為數不多能夠生育的女性之一,被分配到沒有後代的指揮官家庭,幫助他們生育子嗣。和這個國家裡的其他女性一樣,她沒有行動的自由,被剝奪了財產、工作和閱讀的權利。除了某些特殊的日子,使女們每天隻被允許結伴外出一次購物,她們的一舉一動都受到“眼目”的監視。更糟糕的是,在這個瘋狂的世界裡,人類不僅要面對生態惡化、經濟危機等問題,還陷入了相互敵視、等級分化和肆意殺戮的混亂局面。並非隻有女性是這場浩劫中被壓迫的對像,每個人都是這個看似荒誕的世界裡的受害者。

    作者簡介

    被譽為“加拿大文學女王”的瑪格麗特·阿特伍德是一位勤奮多產的作家,迄今已有14部詩集、11部長篇小說、5部短篇小說集和3部文學評論出版,並主編了《牛津加拿大英語詩歌》、《牛津加拿大英語短篇小說》等文集,此外還撰寫了不少廣播、電視、戲劇、兒童文學作品等。她獲得過除諾貝爾文學獎之外的幾乎所有的國際文學獎和不計其數的其他獎勵和榮譽,並被多倫多大學等十多所國內外大學授予榮譽博士學位,享有很高的國際聲譽。她的作品已被譯成30多種文字。2017年,阿特伍德獲卡夫卡獎和德國書業和平獎。

    精彩書評

    “盡管《使女的故事》是一篇自傳體式的小說,但卷入這一整套秩序的不僅僅是女性,而包括所有人。”

    ——《澎湃新聞》


    “《使女的故事》從歷史的縱深處開掘,它延宕了對西方激進女性主義流派的批評,勾勒出女性史的脈絡。”

    ——《深焦》


    “《使女的故事》並不僅僅是對未來的黑色預言,更是一次對歷史和現實的疼痛反思。”
    ——《觀察者網》

    “但到了2017年的時候,當我們抵達未來的時候,這一切卻離我們更近了,變得更真實了。這裡面的每一個人,幾乎都能在現實中找到對應。”

    ——荞麥(作家)


    特朗普當選第二天,就有記者在推特發文:《使女的故事》離今天已不遠。這本書不隻是一部女性主義小說那麼簡單,卷入這一整套秩序的不僅僅是女性,而包括所有人。正如阿特伍德所說的,“這種事不可能在這裡發生”的斷言並不可靠:隻要有相應的環境和土壤,任何事都可能在任何地方發生。

    ——讀者評論

    目錄

    夜……001

    采購……005

    夜……039

    等待室……045

    午休……075

    一家人……087

    夜……115

    產日……123夜 ……163

    安魂經卷……171

    夜……221

    蕩婦俱樂部……229

    夜……297

    挽救……305

    夜……331

    史料……339

    精彩書摘

    1夜

    第一章

    我們的寢室原本是學校體育館。那裡從前曾舉行過比賽,為此,光亮可鋻的木地板上到處畫著直的和圓的線條;籃球架上的籃筐還在,但網早已脫落。館內四周是一溜供觀眾坐的看臺。我想我仍可以隱隱約約,如某種殘留影像一般,聞到一股刺鼻的汗味、混雜著口香糖的甜味和觀看比賽的女生用的香水味。先是電影上纔能見到的穿呢裙的女生,然後是穿超短裙的,接著是穿褲子的,再後來就是隻戴一隻耳環、剪刺蝟頭並染成綠色的。這兒想必也曾舉行過舞會。你聽,樂聲回旋縈繞,各種無人傾聽的聲音交疊糅雜在一起,一種風格重復著另一種風格。隱約的鼓點,悲苦的低泣,綿紙做的花環,硬紙板做的魔鬼面具,還有一個旋轉的反射鏡球,在舞者身上灑下片片雪花般柔軟的亮光。
    這裡曾經有過性、寂寞及對某種無以名狀之物的企盼。那種企盼我記憶猶新。那是對隨時可能發生,但又始終虛無縹緲、遙不可及的事物的企盼。它永遠無法像在停車場上,或是電視廳內那摟著我們的腰背或身上其他地方的雙手一樣近在眼前、可感可觸——聲音已經關小,惟有畫面在血脈僨張、蠢蠢欲動的肉體前閃現。
    那時,我們渴求未來。這種貪得無厭的本能究竟從何而來?它彌漫在空氣中,即使當我們躺在排列成行的簡易行軍床上——相互間隔開著使我們無法交談,隻有一心強迫自己入睡的時候,回想起來,它仍在空氣中揮之不去。我們用的是絨布床單,就像孩子們用的那種,還有年代久遠的軍用毯,上面可見“美國”的字樣。我們把衣服疊得整整齊齊,放在床腳後面的小凳上。屋內燈光已經調暗,但沒有完全關掉。莎拉嬤嬤和伊莉莎白嬤嬤來回巡視著;她們的皮腰帶扣上掛著電動趕牛刺棒。
    不過她們沒有槍,即使是她們也未能得到足夠的信任配以槍支。佩槍的隻有那些從天使軍裡挑選出來的警衛,但他們隻有在被叫到時纔允許進入大樓。我們是不準邁出大門的,除了一天兩次的散步,兩個兩個地繞著足球場走。球場已停用了,周圍用鐵欄杆圈起來,頂部是帶尖鉤的鐵絲網。天使軍士兵背對我們,守在鐵欄杆外。他們既使我們感到害怕,同時也令我們心猿意馬,產生其他一些感覺。但願他們能轉過身來看我們一眼。但願能與他們交談。要真能如願,我們想,相互就可以做些交換,達成什麼交易買賣的也說不準,畢竟我們還擁有自己的肉體。我們常這麼想入非非。
    漸漸地,我們學會了幾乎不出聲地低語。趁嬤嬤們沒留意的時候,我們會在昏暗的燈光下,伸出手臂,越過床與床之間的空隔,相互踫踫對方的手。我們還學會了解讀唇語,平躺在床上,半側著頭,注視對方的嘴唇。通過這種方式,我們互通姓名,並一床一床地傳過去: 
    阿爾瑪。珍妮。德羅拉絲。莫伊拉。瓊。

    2采購

    第二章

    一把椅子,一張桌子,一盞燈。抬頭望去,雪白的天花板上是一個花環形狀的浮雕裝飾,中間是空的,由於蓋上石膏,看起來像是一張臉被挖去了眼睛。過去那個位置一定是裝枝形弔燈的,但現在屋內所有可以繫繩子的東西都拿走了。
    一扇窗,掛著兩幅白色窗簾。窗下的窗座上放著一張墊子。當窗子微微開啟——它隻能開這麼點——徐風飄進,窗簾輕舞,我便會坐在椅子或窗座上,雙手交握著,靜靜地注視著這一切。陽光也從窗戶透進來,灑在光亮耀眼的細木條地板上,我能聞出家具上光劑的味道。地板上鋪著一張碎布拼成的橢圓形小地毯。這是他們喜歡的格調: 既帶民間工藝色彩,又古色古香。這都是女人們在閑暇時利用無用的碎布頭拼綴成的。傳統價值觀的回歸。勤儉節約,喫穿不缺。我並沒有被浪費。可為何我仍覺得缺少什麼?
    椅子上方的牆上掛著一幅加了框卻沒裝玻璃的裝飾畫,是一幅藍色鳶尾花的水彩畫。花還是允許有的。但我想,不知是否我們每個人都是同樣的畫,同樣的椅子,同樣的白色窗簾?由政府統一分發?
    麗迪亞嬤嬤曾說,就當作是在軍隊裡服役好了。
    一張床。單人的,中等硬度的床墊上套著白色的植絨床罩。在床上可做的事除了入睡或者失眠,別無其他。我盡力使自己不要想入非非。因為思想如同眼下的其他東西一樣,也必須限量配給。其實有許多事根本不堪去想。思想隻會使希望破滅,而我打算活下去。我明白為何藍色鳶尾花的水彩畫沒裝玻璃,為何窗子隻能稍稍開啟而且還裝了防碎玻璃。其實他們害怕的並不是我們會逃走。逃不了多遠的。他們害怕的是我們會用其他方式逃避,那些你可以用來劃開血管的東西,例如鋒利的碎玻璃。
    不管怎樣,避開這些細節不談,這裡就像是一間為無足輕重的訪客準備的大學客房,或是像從前供境況窘迫的女子居住的寄宿宿舍。我們現在正處於這樣一種境況。對我們中間還談得上有什麼境況的人而言,其境況確已陷入窘迫。
    不過,至少一張椅子,一束陽光和幾朵花還是有的。我畢竟還活著,存在著,呼吸著。我伸出手,放到陽光下。照麗迪亞嬤嬤的說法,我不是在坐牢,而是在享受特殊待遇。她向來對非此即彼情有獨鐘。

    計時的鈴聲響起來了。這裡的時間是用鈴聲來計算的。過去,修道院也曾如此,而且修道院也一樣幾乎沒有鏡子。
    我從椅子中站起,雙腳邁進陽光裡。我穿著一雙紅鞋,平跟的,但不是為了跳舞,而是為保護脊椎。同樣是紅色的手套放在床上。我拿起手套,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仔細戴上。除了包裹著臉的雙翼頭巾外,我全身上下都是紅色,如同鮮血一般的紅色,那是區別我們的標志。裙子長及腳踝,寬寬大大的,在乳房上方抵肩處打著褶皺,袖子也很寬。白色的雙翼頭巾也是規定必戴不可的東西,它使我們與外界隔離,誰也看不見誰。我穿紅色向來難看,這顏色根本不適合我。我拿起采購籃,挎在手臂上準備出門。
    房門沒上鎖——我不說我的房間,我不願這麼說。事實上,它連關都關不緊。我走進地板光滑的過道,過道中間鋪著一條窄長的灰粉色地毯。這條地毯如同林中小路,又像是王室專用地毯,它替我引路,為我開道。
    地毯在前樓梯口處折了個彎,沿梯而下,而我也順著它一手扶著扶欄下樓去了。不知被多少隻手摩擦得溫暖發亮的扶欄是由一根完整無缺的樹干制成的,有一百多年的歷史。整座房子是維多利亞時代末期為一個大富豪家族建造的宅屋。走廊裡,一臺落地式大擺鐘正一左一右地擺動著,旁邊一扇門通往舒適溫馨的前起居室,裡面夾雜著肉欲的氣息與暗示。我從未在這個起居室裡坐過,隻在裡面站過或跪過。走廊的盡頭便是前門,門上方的扇形氣窗是彩色玻璃的,上面繪著紅色和藍色的花朵。
    走廊的牆上還留有一面鏡子。當我下樓時,隻要我側過頭順著裹著臉部的雙翼頭巾的邊縫望去,便可見到這面鏡子。這是一面窗間鏡,圓圓的凸出來,活像一隻魚眼睛,而我在裡面的樣子就像一個變形的影子,一個拙劣的仿制品,或是一個披著紅色鬥篷的童話人物,正緩緩而下,走向漫不經心、同時危機四伏的一刻。一個浸在鮮血裡的修女。
    樓梯底下有個掛帽子和傘的架子,彎木制的,長而渾圓的木杆在頂部稍稍彎成鉤子的形狀,宛若蕨類植物向外撐開的枝葉。上面掛著幾把傘: 黑色的那把是大主教的,藍色的是他夫人的,而紅色的則屬我專用。我沒去動它,因為我早已透過窗戶看到外面是一片陽光明媚。我不知道大主教夫人是否在起居室裡,她並非總是坐著。有時我可以聽到她來回走動的聲音,一腳輕一腳重,還有她的拐杖輕敲在灰粉色地毯上的嗒嗒聲響。

    我沿著走廊經過起居室和飯廳門口,來到門廳的另一頭,開門進了廚房。這裡面不再有家具上光劑的味道。麗塔正站在桌旁,桌面是白色搪瓷的,一些地方掉了瓷。她和往常一樣穿著馬大服,暗綠顏色,好像從前外科大夫的褂子。那衣服在長度、樣式和遮密程度上都與我的相差無幾,但外面多套了一件圍裙,也不像我們需戴白色雙翼頭巾和面紗。麗塔隻在出門時蒙上面紗,其實沒有人會多在乎誰看到了馬大的臉孔。麗塔把袖子卷到胳膊肘,露出褐色的手臂。她正在做面包,這會兒正把面團甩在桌上,最後揉幾下,然後做成需要的形狀。
    麗塔見到我點了點頭,很難說她是在向我致意還是僅僅表示看到我了。接著,她把沾滿面粉的手往圍裙上擦了擦,便到抽屜裡找代價券的本子。她皺著眉,撕下三張給我。而我在想,假如她肯笑一笑,那副面容一定很慈祥。但她皺眉頭並不是衝著我這個人來的,她隻是不喜歡紅衣服及其所代表的含義罷了。在她看來,身著紅色的我也許會像傳染病或阨運一樣殃及他人。
    有時我會站在關上的門外偷聽,這種事要是放在過去我決不會干。我不敢長時間偷聽,生怕被人逮個正著。有一次我聽到麗塔對卡拉說,她可不會這樣作踐自己。
    沒人強迫你,卡拉說,不管怎麼說,如果是你的話,你會怎麼做?
    我寧願去隔離營,麗塔說,可以選擇的。
    同那些壞女人獃在一道,最後餓死?天知道還有什麼下場。你纔不會那麼做呢!卡拉又說。
    那會兒,她們正邊聊天邊剝豆莢,即便是隔著那幾乎緊閉的房門,豆粒落入鐵碗時清脆的聲響依然清晰可聞。接著隻聽麗塔嘟囔了一聲或是嘆了口氣,不知是同意還是反對。
    不管怎麼說,她們這麼做是為了我們大家,卡拉又接下去說,起碼話是這麼說的。假如我再年輕十歲,假如我還沒結扎,可能我也會那麼做,其實並不是太壞嘛,畢竟不是什麼苦力活。
    反正幸虧是她不是我,麗塔正說著,我推門進去了。霎時間,兩人臉上顯出一副難堪的表情,那副模樣就像是女人們在別人背後飛短流長,卻發現被當事人聽了去一樣,但與此同時,也流露出一絲不以為然的樣子,似乎她們有權利這麼做。後來那一整天,卡拉對我比平時客氣多了,麗塔則更陰沉著臉。
    今天,無論麗塔如何拉長著臉,緊繃著嘴,我還是想留在廚房裡。再過一會兒,卡拉也許就會從房子裡別的什麼地方帶著檸檬油和除塵器進來,而麗塔會去煮咖啡——在大主教們的家裡還是能喝到純正咖啡的——而我們便會坐在麗塔的桌旁聊天,雖然那桌子並非真正屬於麗塔,就像我的桌子也並不屬於我一樣。我們的話題一般都是關於小病小痛什麼的,腳痛啊,背痛啊,還有我們的身體像頑皮孩子一樣給我們添的種種小亂子。我們不時和著對方的話語頷首示意,表示贊同,是的,是的,一切我們都心領神會。我們會互相交流治病良方,爭先恐後地訴說自己遭受的各種病痛。我們語氣溫和地相互訴苦,聲音輕柔低沉,帶著一絲哀怨,就像鴿子在屋檐下的泥巢裡呢喃低語。我們有時會說: 我明白你的意思,或者用一種偶爾從老人們那裡還可以聽到的奇怪說法: 我聽出你是哪兒人了。好像聲音本身就是個遠道而來的遊客。可能真是如此,就是如此。
    過去我何其鄙視這樣的談話,如今卻對它求之不得。至少它是交談,是一種交流。
    有時,我們也嚼嚼舌根。馬大們知道許多事情,她們常聚在一起聊天,將各種小道消息從一家搬到另一家。毫無疑問,她們也像我一樣常常隔門偷聽,並具有眼觀六路的本領,不用看便能把一切盡收眼底。有時我能從她們的竊竊私語裡捕捉到隻言片語。諸如: 知道嗎,是個死胎哎。或者: 用毛衣針刺的,正對著她的肚子,一定是嫉妒昏了頭纔干出這種事。要麼就是些令人神往的奇聞逸事: 她用的是潔廁水,簡直神了,你們可能會想他怎麼會嘗不出來?他一定是爛醉了;不過到頭來她還是被發現了。
    有時我會幫麗塔做面包,將手插到柔軟、溫暖並富有彈性的面團中去,體會那種如觸摸肌膚般的感覺。我渴望觸摸除了布料和木頭之外的東西,我對觸摸這一動作如饑似渴。
    但即使我開口要求,即使我不顧體面,低聲下氣,麗塔也決不肯讓我踫她一下。簡直像驚弓之鳥。馬大們是不可向我們這類人表示親善的。
    親善是指情同兄弟。這是盧克告訴我的。他說找不到與情同姐妹相對應的詞,隻能用拉丁語sororize(結為姐妹)這個詞了。他喜歡對此類細節探本求源,如詞語的派生、稀奇的用法等。我常笑他迂腐。
    我從麗塔伸過來的手中接過代價券,上面畫著用它們可換得的物品: 一打雞蛋、一塊乳酪,還有一塊褐色的東西,想必是牛排吧。我收起代價券,放在袖口帶拉鏈的袋子裡,那裡還放著我的通行證。
    “告訴他們,蛋要新鮮的,”麗塔說,“別像上次那樣。另外,告訴他們,雞必須是童子雞,不要母雞。告訴他們這東西是給誰買的,那樣他們就不敢瞎對付一氣了。”
    “好吧,”我回答道。我板著臉沒笑。干嗎要去討好她呢?

    第三章

    我從後門出去,走進面積很大、干淨整潔的花園。園子中央有塊草坪和一棵柳樹,柳絮正漫天飛舞。草坪邊上圍種著各式各樣的鮮花,黃水仙花期將盡,郁金香正競相綻放,流芳吐艷。鮮紅的郁金香莖部呈暗紅色,似乎被砍斷後正在愈合的傷口。
    這座花園是大主教夫人的領地。我透過屋裡的防碎玻璃窗,常看見她在花園裡,雙膝跪在墊子上,頭戴花園裡擺弄花草時用的寬大草帽,臉上遮蓋著淺藍色面紗。她身旁擱著一隻籃子,裡面裝著大剪刀和幾條繫花用的細繩。喫力的挖土任務通常由一位分配給大主教的衛士完成,大主教夫人則在一旁用拐杖朝他指手畫腳。許多夫人都有類似的花園,這裡是她們發號施令、呵護操心的地方。
    我也曾有個自己的園子。那新翻過的泥土的清香,那圓圓的植物球莖捧在手心的飽滿感覺,還有那種子漏過指縫干爽宜人的沙沙聲響,這一切我都記憶猶新。那樣的時光總是過得飛快。有時大主教夫人會讓人搬出椅子,在花園裡坐坐。遠遠望去,顯得無比靜謐、安寧。
    她這會兒不在花園裡,我開始猜想她會在哪兒,我可不願冷不防地撞見她。也許她正在起居室裡做針線活,患關節炎的左腳擱在腳凳上;也許她正為在前線作戰的天使軍士兵織圍巾,我很懷疑她織的圍巾在士兵們那兒能否派上用場,不管怎麼說,它們實在是太過精美了。她看不上其他夫人織的十字和星形圖案,嫌它們太過簡單。她織的圍巾兩端不是杉樹,就是飛鷹,要不就是樣子獃板的人形圖樣,一個男孩,一個女孩,一個男孩,一個女孩。這樣的圍巾適合給孩子用,對大人根本不合適。
    有時我想這些圍巾壓根兒沒送到天使軍士兵手裡,而是拆了,繞成線團,重新再織。或許這純粹是為了讓夫人們有事可干,讓她們有目標感,不至於成天無所事事、百無聊賴。我羨慕大主教夫人的編織活,生活中能有些輕而易舉就能實現的小目標是多麼令人愜意啊!
    她究竟嫉妒我什麼?
    不到迫不得已,她從不開口對我說話。對她來說,我是個奇恥大辱,卻又必不可少。

    五星期前,我到這兒上任時,我們初次對視而立。我前任那家的衛士送我到前門。頭幾天會允許我們走前門,往後就該走後門了。不過事情來得太快,一切尚未確定下來,誰也不能肯定我們的確切身份。過一陣子就會定下來了,要麼都走前門,要麼都走後門。
    麗迪亞嬤嬤說她極力贊成走前門,她說,你們的工作可是功德無量、無上榮光的。
    衛士替我摁了門鈴,鈴聲未落,就有人從裡面開了門,一定是早已守候在門後了。我本以為開門的是個馬大,但眼前分明是穿著粉藍色長袍的夫人。
    這麼說你就是新來的,她說。她並未側開身子讓我進去,就這麼把我堵在門口,這是要讓我明白,未經她的允許不準進門。直至現在,我們為了占據諸如此類的小小上風,還是各不相讓,互相較勁。
    是的,我回答。
    放在門廊上吧,她對幫我提包的衛士說。紅色的塑料包不大,另一個包裡裝著過鼕的披風和厚衣裙,過些日子纔會送來。
    衛士放下包,朝她致了禮,接著腳步聲在我身後響起,在走道上漸漸遠去了。隨著大門喀嗒一聲關起,我頓時感到失去了一隻保護我的臂膀,在陌生的門檻前備感孤單。
    她就這麼等著,直到車子發動,開走。我低著頭,沒看她的臉,但從目光所及之處可以見到她粉藍長袍下臃腫的腰身,搭在像牙拐杖頂上的左手,以及無名指上一粒粒碩大的鑽石。那一度纖細優美的手指仍然保養得很好,關節突出的手指上指甲修成柔和的弧形,在無名指上仿佛一道嘲諷的微笑,一個取笑她的東西。
    你可以進來了,她說著,轉過身去,一瘸一拐地朝門廳裡走。把門關上。
    我把紅色的行李包提進去,這顯然是她的意思,然後關上門。我一聲不吭。麗迪亞嬤嬤說過,除非是非答不可的問題,最好保持沉默。盡量設身處地為她們著想。她說話時,兩手緊緊地絞在一起,臉上現出緊張不安、卑躬懇求的微笑。她們也不容易。
    進來,大主教夫人說。我走進起居室,她已經坐在椅子上,左腳擱在腳凳上,那裡鋪著一塊針繡墊。籃裡裝著玫瑰。她的編織活摞在椅子旁邊的地板上,上面還穿著針。
    我雙手交叉站在她面前。原來如此,她開了口。邊說邊夾起一支煙,用嘴銜著,點上火。她的嘴唇薄薄的,抿著時,周圍現出許多細小的直紋,過去在唇膏廣告上常可見到。打火機是像牙色的,香煙肯定是從黑市弄來的,這個想法帶給我希望。即便眼下不再有現鈔流通,黑市照有不誤。隻要黑市長盛不衰,就總有東西可以交換。這麼說她並不恪守那些清規戒律。可我又有什麼能與人交換呢?
    我如饑似渴地盯著那支煙。對我而言,煙同酒和咖啡一樣是絕對不能踫的。
    那麼老,連他的臉長得什麼樣都看不出來了,夫人說。
    是的,夫人。我答道。
    她發出一種近似笑聲的聲音,接著就咳起來。他不走運,她說。這是你的第二家吧?
    第三家,夫人。我答道。
    對你也不是什麼好事,她說著,又帶著咳聲笑起來。你可以坐下,平常是不準許的,今天就破個戒,下不為例。
    我挨著一張硬背椅子邊上坐下。我不想東張西望,不想讓她覺得我對她有欠恭敬。所以,在我右側的大理石壁爐,上面掛的鏡子,以及屋裡的一束束花,都隻是在眼角一掃而過,隱隱約約的一團。反正以後要看有的是時間。
    現在她的臉和我的在同一位置上了。我覺得她很面熟,至少某個地方似曾相識。一縷頭發從她的面紗下露出,色澤依然金黃,當時我以為她也許染過發,染發劑同樣可以從黑市弄到。但現在我知道那是天然的金發。她的眉毛修成細細拱起的兩道,使她看上去總顯得詫異、憤怒或是好奇,一副受驚的孩子臉上的表情。可是眉毛下面的眼睫毛卻滿是倦容。眼睛則又不同,藍得像陽光耀眼的仲夏天空,帶著不容分說的敵意,藍得拒人於千裡之外。她的鼻子從前可以稱得上小巧玲瓏,如今在那張臉上則顯得太小,不成比例。她臉不胖但挺大,嘴角邊有兩道皺紋,下巴緊繃著像握緊的拳頭。
    你離我遠點,越遠越好,她說。我猜你對我一定也這麼想。
    我沒有回答,答是吧對她不敬,答不是吧又頂撞了她。
    我知道你不蠢,她接著又說。她吸了口煙又吐出來。我看了你的檔案,對我而言,這不過是一筆生意場上的交易。不過你可聽清了,誰要找我麻煩,我就找誰麻煩,明白嗎?
    明白了,夫人,我答道。
    別叫我夫人,她惱怒地喊。你不是馬大。
    我沒問該稱她什麼,因為明擺著她希望我永遠沒有機會稱她做什麼。我很失望,那時我一心想當她做大姐,一位母親般的長輩,一個能理解我、愛護我的人。我原先服務的那家夫人大多時間都獃在臥室裡,馬大們說她在裡面酗酒。我還指望這位夫人會有所不同。我願意設想,也許下輩子,換個時間地點,我會喜歡上她。但此刻我已明白我不可能喜歡她,正如她也不喜歡我一樣。
    她把抽了一半的煙在身旁燈臺上一個渦狀小煙灰缸裡掐滅。她掐煙的動作干脆利落,一摁一碾,不像多數夫人那樣喜歡動作優雅地反復輕按。
    至於我的丈夫,她說,丈夫就是丈夫。這一點我希望你弄清楚。除非死亡將我們分開,否則無法改變。
    是,夫人,我又說走了嘴,忘了不該稱夫人。從前人們常給小女孩們玩一種玩具娃娃,扯一下背後的線就會說話。我覺得自己聽上去活像那娃娃,聲音獃板、單調。她也許恨不得扇我一巴掌。打我們這樣的人是允許的,《聖經》上就有先例,不過隻能用手,不能用工具。
    這是我們為之奮鬥的目標之一,大主教夫人說,忽然間她不再看我,而是低頭俯視自己指節突出、戴著鑽戒的雙手。我一下記起了曾經在哪兒見過她。
    第一次是在電視上,那時我纔八九歲。每逢星期天早上,趁母親還在熟睡,我就早早起床,跑到母親書房裡,把電視頻道一一按遍,找卡通片看。有時沒有卡通節目,我就看“成長之靈魂福音時段”節目,那裡面給孩子們講《聖經》故事,唱贊美詩,其中有個領唱的女高音叫賽麗娜?喬伊,淡淡的金發,小小的翹鼻子,長得嬌小玲瓏,藍眼睛很大,唱歌時總是往上翻。她可以同時又哭又笑,每當她帶著顫音,輕松自如地唱過最高音時,兩滴眼淚便會如同得了信號一般,優雅地滑落她的臉頰。然後她纔往下唱別的。
    坐在我面前的女人正是賽麗娜?喬伊本人,或者說過去曾經是。於是,一切比我預想的更糟糕了。

    第四章

    我沿著礫石小徑往前走,這條路把屋後的草坪像頭路一樣清楚地一分為二。夜裡下過雨,兩旁的草地濕漉漉的,空氣中充滿水汽。地上四處爬著蚯蚓,表明這裡的土壤相當肥沃,它們被太陽曬得半死不活,柔韌地伸曲著,粉紅的,活像人的唇。
    我打開白色尖板條木門,繼續向前,穿過房前的草坪,朝前門走去。車道上,分配到這家的一名司機正在擦拭車子,這說明大主教沒有出門,此刻正獃在飯廳後面他自己的屋子裡,他的大多數時間似乎都消磨在那裡。
    車子是十分昂貴的“旋風”牌,比“凱旋”牌高級,更勝過龐大、實用的“巨獸”牌。車身是黑色的,不用說,這顏色像征顯赫,但也是靈車的顏色。車身很長,線條流暢。司機正拿著塊軟皮擦拭著車身,一副呵護備至、愛不釋手的樣子。至少這點沒變,男人愛惜名車的方式。
    司機一身衛士軍服,帽子時髦地斜戴著,袖子高高卷到胳膊肘,露出曬成棕褐色的前臂,手臂上一溜兒黑毛。他嘴角叼著一支煙,看來他也有可以在黑市交換的東西。
    我知道這個司機的名字,他叫尼克。因為我曾聽到麗塔和卡拉談起他,還有一次聽到大主教對他說: 尼克,車子不用了。
    他就住在這兒,住在這所房子裡,在車庫那頭。他身份卑微: 沒有分到女人,一個也沒有。他沒有頭銜: 因為某種缺陷,比如缺少關繫什麼的。但他的舉動卻表現出對此毫不知情,滿不在乎的樣子。他隨便有餘,恭順不足。也許是愚蠢所致,但我不這麼想。有股魚腥味,過去人們常這麼講,也有人說,我聞到股耗子味。總之,是不受歡迎的氣味。我不由自主地遐想他身上會是什麼味道,當然不會是魚腥味或死耗子的臭味: 那古銅色的皮膚,在陽光下潤澤發亮,因為輕煙繚繞而顯得有幾分朦矓。我嘆息著深深吸了口氣。
    他看向我,發覺我在注視他。他長了張法國人的臉,瘦削古怪,稜角分明,笑起來嘴角皺起。他吸了最後一口煙,隨手將煙蒂丟到車道上,一腳踩滅,吹了聲口哨,又朝我眨眨眼。
    我低下頭,轉身讓白色雙翼頭巾遮住我的臉,繼續往前走。他簡直是在鋌而走險,何苦呢?萬一我報告了怎麼辦?
    也許他隻是表示友好。也許他看到了我臉上的表情,想到其他地方去了。其實我渴望的隻是那根煙而已。
    也許這是個考驗,看我反應如何。
    也許他是個眼目。

    我打開前門,順手把門關上,雙眼低垂,不往後看。人行道上鋪著紅磚。我目不斜視地盯著腳下這片長方形磚塊拼出的景觀,隻見磚塊下經年累月凍土集結的地方微微拱起,磚塊顏色有些陳舊,但仍十分鮮明,紋路清晰可辨。人行道比過去干淨多了。
    我走到街角等著。從前我可沒有等人的耐心。恭順站立等待的人同樣也是在侍奉上帝。麗迪亞嬤嬤說。她要我們將此銘記在心。她還說,你們並非個個都能善始善終,開花結果。有些人會落到干硬的地上或荊棘叢中。有些人就是根兒淺。她說話時,下巴上那顆痣一起一落。她說,要把自己當成種子,這時的她聲音格外親昵甜蜜,但又陰陽怪氣,暗藏玄機,就像過去教孩子們芭蕾的女教師的聲音,好,把手臂抬高伸直,我們來扮小樹。
    我站在街角,權當自己是棵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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