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挑了一些器具出來, 給大家留著做個念想。都是杭家人,後代憑這個也好相認。好了好了,得荼,得荼而解之, 爺爺先給你一個。”
這是一隻粉青鬥笠碗,形似倒扣鬥笠,斜腹壁,小圈足。盼兒一見, 脫口而出:“春來江水綠如藍。”這是白居易《憶江南》中的名句。方越畢竟是藝專的,自然不甘落後,也隨口接上:“溪漲清風拂面,月落繁星滿天。”出自陸遊的《夏日六言》。婉羅推著得荼問:“乖寶寶,你快回啊,你比他們是不是都強?”
得荼對著幽暗的天花板想了想,清脆地背誦道:“青箬笠,綠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唐人張志和的《漁歌子》啊!
大家都拍起手來,說不出這些詞句與茶碗之間到底有什麼關繫,就是覺得得荼的最好。
鬥笠碗在嘉和的手中,於燈光下發出不可名狀的濕潤之光。
嘉和卻點到為止:“這種碗, 可說是最常見的,為何人人說好?此乃本器之故。何為本器?顧名思義,根本之器也。本器之要,無非極簡無飾卻韻味無限,本器之奧,無非妥帖至極卻飄逸灑脫。收下了,杭得荼,記牢大道至簡。”
第二把壺是一尊詩文錫包壺,說是清中葉的,可杭天醉卻考證說是清末匠人仿的,雖仿猶真。這種外部錫包內胎為紫砂的錫包紫砂壺,一度很是流行,創始人是個叫朱石梅的人,石梅是個文人,
擅長書畫金石篆刻。問何以紫砂為胎,卻要包以錫質料?說是當時宜興紫砂壺上外地文人要篆刻,極不容易,紫砂壺胚胎做好,通過船運來回,損耗極大,故石梅想出此招。
這把錫包壺,造型張弛有度,紅木飛把,且鑲嵌銀絲,銘文上刻:“蘭為國香, 生彼幽荒。貞正內積,芬華外揚。乙酉秋日錄仲子陵賦。石梅。”把款為“鐵壺廬制”, 壺內底款為“紅珊館制”, 文意盎然,趣味甚高,做工考究。
嘉和將此壺給了羅力和寄草。寄草不吭聲,隻是對大哥豎起了大拇指,羅力不太懂這個門道,便說:“講一講, 講一講。 幾個意思?”
“一個意思足矣。這是大哥要我們保護好自己,芯子是軟的,易碎的,得有金屬皮包著。”
“明白了, 還不能是銅的鐵的,必須是錫的。你說它軟吧,它能保護裡面的紫砂;你說它硬吧,它也砸不爛,砍不碎。 大哥謝了,我帶它去朝鮮。”
寄草一把搶過來說:“我替你收著,這文器不沾武夫氣。”給方越的很是奇怪,不是茶壺,竟然是一隻兩宋時期的越窯茶托。在座的人中恐怕隻有方越知道這器物的高貴了。蓋因當時社會崇尚內斂的品味,講究低調的奢華,以並不貴重的原料制作的質樸而古雅的陶瓷器物,完美呼應了這一時代的精神追求。
這一越窯青釉葵瓣式盞托的樣式,常見於宋代同時期的漆器及金銀器,其設計靈感可能來源於五瓣錦葵。盞托花瓣重疊, 五曲帶筋, 施青釉, 釉面有細小開片。方越接過盞托 深深鞠了個躬,說:“爸爸, 我去上了戶口,姓杭,杭方越。 明天就去報名參軍,我是志願軍戰士杭方越。”
接著輪到忘憂了。給忘憂的,人人說配,原來是一隻邢窯的白釉鼓式缽,有人說是唐代的,嘉和不敢說是,也不敢說不是。佛教傳入中國,催生了對各種用於儀式和慶典的新器具的需求,這些新
器具通常具有印度風格的造型。這隻白釉缽就帶有來源於印度的裝飾主題。 陸羽所著《茶經》中,即以如銀似雪來比喻邢窯茶器的素雅之美,配忘憂,真是天作之合。送給盼兒的卻是一隻吉州窯的木葉盞, 奇特的是裡面印著一對桑葉。 茶盞裡落一片桑葉, 確實是一個愜意又風雅的意外。 桑葉與陶瓷茶盞完美融合的工藝, 隻有江西吉州窯生產, 可謂獨c。江西恰巧又是禪宗五宗七派的共源地,吉州境內禪宗寺廟眾多, 作為南宋時期最j創造力窯口的江西吉州窯, 處於眾多禪宗寺廟的中心。怪不得有人說,宋代的木葉茶盞跟禪宗有關。 這把桑葉壺的意義更大, 它是在杭天醉親自監制下完成的, 而且還是一對雙葉,喻義自在其中 盼兒接過這隻茶盞,激動地把盞扣在眼睛上,哭了。給杭漢和蕉風的這把紫砂壺,杭嘉和不說穿,誰都會以為是一
把真曼生壺,但事實上這還是一把晚清的仿壺。誰不想擁有一把無爭議的曼生壺本尊呢?可是杭家真正的曼生壺隻有一把, 這把鏡瓦壺,雖鐫有“陳曼生楊彭年合作”字,底款也是“桑連理館”,但還是高仿的。鏡瓦壺為“曼生十八式”之一, 以其豐富的歷史自成一派,文人照鋻,女美見容,紛紛見諸筆端,一面鏡子,照進了多少真情與唏噓。銅鏡產生之前,古人常盛水於瓦缶之類的器具鋻客照影, 相照相鋻, 這也逐漸成為文客士人的修身之則。 杭漢心口如一, 裡外一致,堪配鏡瓦。
婉羅和小撮著也各得一件,嘉和特意讓他們自己挑,結果婉羅挑了一隻汝窯天青釉三足奩式水盂,她說可以在裡面放針線紐扣布頭什麼的,還請大家放心,她絕不會用針頭劃拉寶貝的。小撮著卻相當有趣地選了一把黃釉鸚鵡壺,沒標什麼朝代,他說好玩,可以用來當酒壺。得荼反對說:“撮著爺爺,你不能當酒壺的,當了酒
壺要不小心摔壞的。”
小撮著連忙笑著說:“嚇嚇你的, 嚇嚇你的。我把他放到我阿爹像下的香案上,說不定我阿爹也拎過這把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