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硯離開的十一個月、昏迷的三十多天裡,顧桉曾經無數次想
要回到十八歲的夏天。
如果時間倒退,定格在那年的七月十九日,她不會纏著江硯去遊
樂場,不會吵鬧著喝酒把自己灌醉。
她會好好和他道別。
那個時候的江硯清冷、遙不可及,冷面警官一個,可是會看著她
溫溫柔柔地笑,嘴角的梨渦漂亮到灼眼。
可等江硯再次出現在她面前,負著槍傷,身上連接著各種精密儀
器,安靜地躺在白色病床上,長睫低垂,看不到那雙漂亮的眼睛。
窗外蟬鳴叫囂著又一個夏天,醫院走廊裡腳步聲匆匆,當顧桉對
上他目光的一剎那,周遭的喧囂全部褪去,隻有眼前的人眉眼清晰。
“過來,哥哥給你擦眼淚。”
江硯低啞的聲音裡帶著死裡逃生的虛弱,幾不可聞,輕易便聽得她
鼻酸。
過去一年裡,顧桉沒有一天不在想念的人,仿佛穿過重重夢境,
徑直走到她面前。
那一瞬間,時間好像無限倒退,場景變換,她還是那個沒有成年
的小哭包,因為一點點小事就要哭鼻子。而他像往常一樣下班回家,
個高腿長一米八七的年輕警官,俯身和她平視,像哄小姑娘一樣哄她。
顧桉不知道該說什麼做什麼,隻是獃獃地看著他的眼睛,大腦一
片空白,所有情緒上湧,一時間徹底失語。
她想說“我都要嚇死了”,想說“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想說“我
以為你回不來了”,想說”我不應該喝酒,我再也不喝酒了,我都沒
有和你好好道別”。
可心底有個聲音說:“江硯,我很想你。”
顧桉勾了勾嘴角,想笑出小虎牙給他看,可是嘴角還沒牽起就撇
下去,眼眶裡的濕氣凝結成淚滴,順著臉頰滑落下來。
顧桉坐在江硯床邊的小凳子上,頭發柔軟,快要及腰,娃娃臉有
更加清秀的輪廓。
是二十歲的顧桉。
可當顧桉伸出手背胡亂抹著眼淚、哭到哽咽,看起來又好像和
十六歲時沒有什麼變化,還是小小的一團,委屈巴巴,但現在的她終
於有人可以依賴,再也不用逞強。
江硯身上疼得要命,甚至因為疼痛的地方太多,無法判斷到底是
哪裡受傷。可是這一切加起來,都沒有面前的小姑娘哭更讓他無措。
“乖,不哭了。”
江硯清冷的嗓音,帶著淡淡寵溺的溫柔語氣,再次輕飄飄地落在
顧桉耳邊。他的手落在她的臉頰,修長的手指蒼白,連日來昏迷不見
陽光,白得近乎透明,青色血管明顯,是想幫她擦眼淚,卻根本使不
上力氣。
顧桉點頭,極力抑制著小哭嗝,又可憐又可愛。她就像隻紅眼睛
的小兔子一樣,伸手揉揉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江硯的薄唇干澀發白,嘴角卻牽起很淺的弧度。
他抬手,一不小心牽扯到身上無數的傷口,卻還是輕輕落在顧桉
的發頂,揉了揉。
真好啊。睜開眼看到的第一個人,是他喜歡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