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很特殊的地域,地名叫梅陵。
歷史上,這是一塊水淤地,也叫衝積平原。有人說,這塊平原是黃河“滾”出來的。早年,黃河連年泛濫,滾來滾去,就“滾”出了這麼一個地方。也有人說,這是黃河跟淮河“鬥”出來的平原。兩河相遇,黃河想把淮河“喫”掉,淮河想把黃河“攆”走,經多年搏殺,幾經改道,水滾來滾去的,結果是兩敗俱傷,就淤積出這塊平原來。說起來這裡曾經是黃河、淮河的交彙之處,但你卻看不見水,水在三尺以下或是更深的地方。早些年挖三尺就可以見水了。但現在不行了,得挖得更深些。但水還在,水滲在土壤裡。據說,下邊有暗河。
這裡不僅是楚漢交彙、南北中轉之地,也還是綿軟之鄉。當太陽轉到這裡的時候,好像和氣了一些,就像是一個瞇著眼的、沒有了脾氣的小老頭。這裡的風也偏柔和,面面兒的,不暴不烈。風刮過來的時候,就像是一個面惡心善的老太太。這裡也刮大風,但聲音大過速度,漫卷著唿嚨一陣子就過去了,無傷。就像是要提前告訴人們,注意些吧。
梅陵是一個特別適宜植物生長的地方。這裡一馬平川,雨水豐沛,常年平均氣溫十七點一攝氏度,且四季分明。更重要的是,這裡的土質偏軟、透氣性好,俗稱為“蓮花土”,也被稱為“中壤”。沙土地為“輕壤”,黏土地為“重壤”:沙土地透氣好,但不易保墑;黏土地墑情好,但易板結。而這裡的“蓮花土”,在輕、重之間過渡,特別適於苗木生長。所以,自古以來,梅陵人托賴天地的賜予、大自然的厚愛,除了種植小麥之外,幾乎家家種花、養花、賣花,成了一個出花匠的地方。
花匠老劉,本名叫劉全有,原是梅陵芽口村人。因祖上輩輩養花,家族中常有人在外地給人做花匠,因此私下裡曾被人稱為“弓背家”。“弓背家”雖略含貶義,但ZUI早是說這家人的“飯轍”是用獨輪車推出來的,是賣花人的意思。後來的引申義是說這家人輩輩出大花匠,這“弓背家”則成了芽口有名花匠的標志了。
傳言說,劉家種花是從宋代開始的。但劉氏已無家譜。記憶中,關於劉家的花卉種植,僅上溯到清代,那也是祖上關於推著獨輪車去開封賣花的一些口口相傳的往事記述。當年,從梅陵到開封,八十裡路,這是劉家祖先用獨輪車推出來的一條彎彎曲曲的“飯轍”。
到了劉全有這一代,俗稱的“弓背家族”已四散於全國各地。留在芽口村的隻有劉全有這一支了。改革開放初期,劉全有也曾被人請到黃淮市人民公園做過幾年花匠,不知怎的,突然就回來自己干了。老劉這人偏瘦,微弓,深眼窩,耷眉,一臉的古銅,陽光在血管裡沉澱成一絲絲的紅斑,皺紋裡有風霜染就的溝壑,加上腰裡常年掛一條擦汗的白毛巾,走路默默的,看上去就像是一行走的老樹樁。他平時也不大與人來往,曾被村裡人習慣性地稱為“弓背劉”。多年後,當他被市裡冊封為“園藝大師”的時候,就沒人再敢這麼叫了。熟悉他的人,都叫他另一個綽號“鐵手”或“鐵手師傅”。
老劉的手的確跟別人的不一樣,老劉的手是有神性的。老劉抓一把土,在手裡捏捏,就知道它是重壤、輕壤或是中壤。老劉有一段時間偷偷地去給外地一家公園搞松柏造型,那雙手常年與松刺、柏刺打交道,練就了一雙扎不透的鐵掌。特別是他的兩個大拇指,竟長出了“肉猴”,“肉猴”割了一茬又一茬,後來就成了可以當工具使的“肉釘”了。再後來他成了有名的植梅人,有了自己的梅園,常年跟古樹樁和鐵絲打交道,手上的皮脫了一層又一層,指頭肚上的老繭已厚到了刀都割不破的程度。土與血、鐵與血、梅樁與血已親為一家。據說,哪株花快要死的時候,抹一點老劉手上的血,那花興許就活了。當然,這都是傳聞。
劉全有被冊封為“園藝大師”後,在社會上傳得ZUI廣的還是他那盆梅花。這株臘梅一直是花匠老劉的心肝寶貝。
這是一株古樁梅花。古樁是從四川大巴山深處挖出來的,至少有三百年以上的歷史,種子是從浙江天目山采擷後優選的野生質源,經東西雜交嫁接,爾後精心培育。這期間死了三回,又活了回來。那年鼕天,窗外寒風凜冽,瑞雪紛紛,它突然就開花了,黃燦燦的,臘色如染,晶瑩剔透,似倒掛的金鐘,奇香無比。在這棵三百年的古樁上,首開的這DI一朵梅花,著實惹人憐愛,老劉眼裡的老淚突嚕就下來了。於是老劉給它起了個名字,叫“化蝶”。
花匠老劉在這株梅樹上花了十八年的心血。十八年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在老劉眼裡,這就是他的“孩子”,他看著它一天天長大。一直養到了十八年頭上,這纔成了一株名為“化蝶”、形似“倒掛金鐘”、被人稱為“中華梅王”的。
在一個時期裡,讓花匠老劉感到驕傲的,並不是他的梅花,而是他的兒子。他那個小名叫“爬叉”,大名叫劉金鼎(小時叫劉金定,上學後他自己更名為劉金鼎)的兒子,很是爭氣,大學畢業後,從副鄉長一路升上去,後來當官當到了黃淮市的常務副市長。還有人說,馬上就是市長了……一度,梅陵全縣人民都奔走相告:花匠老劉的兒子,當大官了!
這時候,人們再介紹老劉,就說:這是劉大師。或說:這是市長他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