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谷子
我挺想給自己放個假的。
每天超負荷工作,睡眠不足,脾氣暴躁。我不是霸道總裁,我是暴躁總裁。
我需要休息,也很想休息,但是我不敢。工作使人進步,休息使人落後。
可是,我忘了有句話叫,念念不忘,必有回響。七天的假期突然而至,想不休都不行,因為我變成了一條狗。
沒錯,就是狗。
我,一個公司老板,準精英,變成了一隻逗逼哈士奇。
我小時候喜歡畫畫。第一幅作品發表在家裡的布藝沙發罩上,單人,白色的。我是從家裡的相冊中看到的,愛好攝影的老爸給我和沙發拍了張合影留念。從照片上根本看不出到底畫的是什麼,但筆力遒勁,畫風狂放。照片上的我應該是正在被我媽罵,低垂著腦袋,如果我是小狗,尾巴一定是耷拉著的。那年我兩歲。
我媽本來是個出納,但因為長得好看遭妒忌,被調去給高層居民住宅樓開電梯。老媽在四五平方米的密閉電梯空間裡一待就是一天,也許是被壓抑壞了,越來越焦慮,越來越關心我的未來。有一次她下班回家,已經很晚了,鞋都沒換就把我從被窩裡拎出來,按到牆角,要我站好,逼問我長大了要干什麼。那時我上小學五年級,還沒來得及想長大後的事兒,可是老媽的舉動讓我知道,沒想是犯罪,是不可饒恕的。我嚇壞了,立即回答說想當漫畫家,想出大名,掙大錢。老媽看我這麼有理想有追求,寬慰地松了口氣,允許我重新睡覺。
我不知道你們的夢想是怎麼來的,反正我的就這麼被肯定並固定了。自己挖的坑,被老媽用充滿期待又悲情的眼神逼著,怎麼能不跳?從這天開始,我所有的課外時間都被預支給了未來。未來遙遠又虛幻,似乎怎麼填都填不滿。我沒時間欣賞路兩邊的風景,一心隻想快點兒成功。
我也肉眼可見地焦慮起來了。
老爸在一家房地產公司食堂做廚師,身高體胖,標準廚師範兒。老爸喜歡養花,把業餘時間都投入到了這個愛好中,但凡能搞到的花我家陽臺都有。老媽覺得老爸的愛好不能當飯喫,純屬浪費時間浪費錢,但老爸覺得養花也是藝術,倆人經常為此發生爭執。
我全部的藝術天分都遺傳自老爸,天分再加上多年的努力,還是跟一類二類藝術院校不匹配,隻勉強考上了個三類院校的動漫專業。大學四年,當作業一次次被否定,排名一次次創新低,應聘一次次被拒絕的時候,我終於搞明白了一件事,不管我再努力多少年,都沒有辦法靠纔華出人頭地,獲得成功。
拖著行李告別校園回了家,正躲在被窩裡為前途發愁,被老爸叫到客廳,老媽要跟我開會。
我來到客廳,老爸老媽正襟危坐在沙發裡。我又看見了老媽那雙充滿期待和悲情的眼神,多麼熟悉啊。後脖梗子開始發硬,半夜被拎出被窩說人生理想的那一幕浮現在眼前,那可不是什麼愉快的回憶。
果然,老媽又開始問我今後的打算了。我把盤桓在心裡很久的想法說了出來。當不了藝術家,但是我可以當藝術家的老板,簽幾個有纔華的同學,做個動漫網站,拉拉廣告,融融資,上上市。我越說越大,眼看著收不住了,我就說可惜我沒錢。
具體忘哪年了,居民樓不再用專人開電梯了,老媽下崗後,開了家網店賣衣服,許是壓抑多年的能力得以釋放,還真掙了點兒錢。老媽沒把錢存銀行,而是很有遠見地付了房子的首付。幾年過去了,房子已經升值了百分之兩百,值一百萬了。老媽拿出房產證遞給我,讓我拿去賣掉,拿錢去創業。老媽說隻要我求上進,她就永遠支持我。
我直接就哭了。
七年過去了,我的動漫網從最初的四個人發展到四十個人,會員相對穩定,但是網站的各項綜合指數在業內也就是個中下遊,距離我的遠大理想還差得很遠。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須努力。
現在我坐在車的後座上趕赴機場,接過助理卷毛遞過來的 iPad,再次確認著今天的日程。
1.9 點, 趙火炬。融資。機場。
2.12 點,內容會。公司會議室。
3.14 點,營銷會。公司會議室。
4.15 點,財務會。公司會議室。
5.17 點,廣告客戶。
6.20 點,廣告客戶。
7.老爸 60 歲生日。
老爸老媽很少給自己過生日,但是我的生日一次不落。上個星期我在電話裡跟二老說,我會趕回去給老爸過六十歲大壽。老爸雖然嘴上說又不是周末,別專為這個趕回來,不值當的,讓我千萬不要耽誤工作。但我聽得出,他是開心的。
老爸因為三高嚴重超標,提前退休了,據說這是很多食堂大廚的職業病。老媽賣的服裝因為不太跟得上潮流,一天沒一單生意,也關了。倆人都賦閑在家,老爸繼續自己的養花愛好,並從朋友那要了隻自家狗下的小狗給老媽養,起名叫旺財。
不巧的是,老爸的生日又跟工作發生了衝突。對不起了老爸,再等我一下,等我把公司做到行業第一,成為龍頭老大,我就可以喘口氣了,到時候我一定多花些時間陪您和老媽。我用手指觸摸顯示屏,劃掉了第 7 條,心隱隱地痛了一下。
“砰!”
輪胎爆破,車身搖擺起來,卷毛趕緊握緊方向盤,踩下剎車。後面飛馳而來的面包車巧妙地避讓纔沒釀成事故。謝天謝地,我上輩子一定拯救過面包車司機,他纔來拯救我。祝他財運亨通,家庭幸福。
“給我老爸的禮物準備好了嗎?”
“妥妥的,馬總。”
“下午送過去吧。”
“您真不去了?”
我嘆口氣沒說話。
“我去。估計又能帶回一大堆好喫的給您,當然還有我。”
我和卷毛說著話把車推到安全島,卷毛從後備廂取出千斤頂和工具箱,在爆裂的右後輪胎邊蹲下。看看表,幸虧出發得早,抓緊點時間,還來得及。可是卷毛卻蹲在地上看起了手機。
“趕緊的,啥時候了還玩手機?”
“我查查這玩意兒咋用。”
卷毛無辜地抬頭看著我。我沒工夫等他也沒工夫教他,伸手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