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喜事臨門
N百貨店的屋頂花園,雖然曝露在梅雨前潮乎乎的風和暗淡的陽光下,仍然顧客如雲,熱鬧極了,這些顧客隻是衝著這屋頂花園纔來百貨店的,根本沒買什麼東西。因為這裡有雲朵形小巧的噴水池、環繞其四周的袖珍草坪、杜鵑花以及纔啟動的旋轉木馬。
雖然屋頂花園一角的花店裡,盛開著淡紅色的蜀葵和金魚草,卻無人問津,隻有穿襯衫的店員胸前飄舞的領帶顯得頗有活力。
難道說,帶的錢一花完,人們就喜歡到屋頂上來,從高處俯看花錢如流水的銀座街衢嗎?
這時忽然傳來了優美動聽的女聲合唱。
人們從長椅上站起來,心說,聽聽這合唱應該不會收費吧。
可是,被歌聲吸引的人們,被面前的金屬網給擋住了。
於是,眾人手扒著金屬網往裡瞧,就像在動物園的鐵柵欄外面圍觀動物那樣。那裡面當然沒有什麼珍奇異獸。被鐵絲網圈出的占了屋頂花園四分之一的地方,立著個“店員休息室”的牌子。
大約二十位女店員全都穿著淡黃色上衣,公然背朝這邊輕輕扭動著臀部,正在唱門德爾松 的《乘著歌聲的翅膀》 。歌詞譯得實在不敢恭維……
乘著歌聲的翅膀
親愛的隨我前往
去那恆河的岸邊
美麗的地方
花園裡開滿了紅花
月亮在放射光輝
玉蓮花在那兒等待
她們親愛的姑娘
玉蓮花在那兒等待
她們親愛的姑娘
……
這是三聲部合唱,低音部六人,中音部六人,高音部六人,可是低音部和中音部老是被動聽的高音部牽著走,動不動就跑調,因此,自己也唱高音部的指揮,一再停下來糾正大家。
隻有站在圍成弧形的女店員們對面的這位指揮,面朝著瞧熱鬧的人們。
她的嘴唇隨著歌曲音調的起伏,非常優雅地張合著,但除此之外,她那眉毛微黑、陽光而漂亮的圓臉龐卻一無表情。一雙又大又黑的眼睛,在長睫毛的覆蓋下顯得很深邃。
“要多留心聽別人的聲部,保持好自己的聲部纔行。”
說完,她一甩手看了一下表。
“好了,到時間了。就練到這兒,大家回去工作吧。我也馬上回去。”
女店員們三三兩兩地散了,看熱鬧的人們也隨之離開了金屬網。誰知,這位女指揮打開金屬網小門,跑到外面的顧客中來,引起了閑人們一陣騷動。
“請讓一下。”
她從人群中穿過,頻頻瞧著手表,飛快地登上了通向聳立在屋頂上的瞭望臺的鐵旋梯。
通向瞭望臺的旋梯分為左右兩邊,一邊上一邊下。這時,從往上去的旋梯上下來了一個穿花T恤衫的美國人,差點兒與飛奔而上的女店員撞個滿懷,他趕緊閃身讓過她後,吹了聲口哨,回頭瞅了她一眼。
瞭望臺頂上有五六個無所事事的顧客在閑逛。他們的頭頂上是一片白金色的天空,灼熱而不透明的光線,從梅雨季節厚厚的積雲縫隙間灑下,天幕低垂著。一個女人攏著被風吹起的頭發,對戀人模樣的男人說道:
“咱們什麼時候纔能有自己的房子呀。”
女店員嗵嗵的充滿活力的腳步聲,令這對兒男女對她側目而視。
她從口袋裡掏出一硬幣,在瞭望臺一角的小售票處買了一張票。
“望遠鏡,三分。”
踏板臺邊上貼著的這麼一張紙,被風吹起了一半,呼喇喇地飄動著。
她登上踏板臺,把望遠鏡對準了築地方向後,又看了一下手表,已經二點過二分了。
她把眼睛湊到望遠鏡上。
隻見右邊的濱離宮公園是一片濃郁的苔鮮綠,遠處海面上船隻排列在一起。海天之間界線模糊不清。
她把鏡頭轉向了左邊。
參差不齊的建築物,看上去就像一幅貼畫。T溫泉大廈、比它還要遠的T劇場,以及更前面的築地本願寺的綠色圓頂的側面,這些建築仿佛被一個疊一個地貼到一張平面圖畫上似的。T溫泉高聳的大煙囪冒出縷縷青煙如熱浪升騰,使遠處的港口看起來飄忽不定。她能夠聽到的,隻有大廈群之間到處回響著的汽車喇叭聲。
鏡頭的焦點偶然固定在了連接魚河岸的橋上,能清晰地看見橋頭的垂柳和往來的自行車。但她想看的不是這些。她又向左挪了一寸,終於找到了位於魚河岸邊的那片建築邊上的、勝哄橋對岸的那排保稅倉庫。
“就是那兒。”
這位合唱指揮脫口而出。
她看到了寫著“發動機”三個字的牌子旁邊,有一條從倉庫之間通向河邊的昏暗小路。小路這邊,有個小卸貨棧橋伸向河面。那片星星點點的綠色,遠看就像是荠菜。棧橋左邊拴著兩三條舢板。
一個身穿黑色開領襯衫的男人在棧橋上不安地來回踱步。他那兩條日本人所沒有的長腿上穿著白色的西褲。
“果然是哥哥,他在那兒干什麼呢?早上無意中聽見,下午二點,他要在發動機牌子旁的棧橋上和人踫頭,果不其然。”
這時,她看見一個穿橫條紋T恤衫的矮小男人出現在小路上。這男人走近棧橋上的哥哥,兩人互相給對方看了一個白色的東西後,男人就把一個四方的包裹交給了哥哥敏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