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真正影響到我的人就是我自己。”
愛德華·霍普
愛德華·霍普的一生看似短暫又無趣,他身邊沒有大名鼎鼎的情人;他不酗 酒,不吸毒,也沒有傳出過太多緋聞軼事。我時常閱讀和思索與愛德華·霍普有 關的內容,他是孤寂和美國社會的歌者,是畫家。他的畫作成為二十世紀名副其 實的像征,比如《夜遊者》中的酒吧場景就經常被漫畫、電影和文學作品引用。 但在閱讀過幾本關於他的書籍後我纔明白,我對他一無所知。
霍普不關心美國的藝術,因為他不在意藝術家的國籍。他對現實主義繪畫不感興趣,也不關注那些與自己風格近似的藝術家,比如格蘭特·伍德和諾曼· 洛克威爾。他不在戶外作畫,而是在畫室裡創作。他總是把妻子喬和自己作為模特,通過數月的嘗試,創作自己記憶中的畫面。他從不解釋自己的畫作,並一再強調評論家們對他作品的解讀是錯誤的。他對二十世紀的任何一個主要藝術流派都毫不重視——立體主義、現實主義、抽像主義、野獸派等——他認為那些“沒有實際價值”,不過隻有在他樂意接受贊美的時候纔會這麼說。在私生活方面,霍普隻有一位妻子,畫家喬·尼維森,他在四十歲時與她相識並結婚,他們沒有孩子。她放棄了自己的繪畫生涯,追隨丈夫。他們在一種用焦慮或者受虐都不足以詮釋的愛恨交織的關繫中共同生活了四十年。
講述霍普的生平意味著講述他的生活及其探索的獨特道路,所以,敘述者隻 能是藝術家本人,素材就是霍普自己在曾經的采訪和信件中的真實話語,任何其 他人的視角都意味著強行解釋他的作品和人生,這絕非我的初衷。
寫完這部傳記後,有兩種對其作品的解析方式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像。 種與瓦西裡·康定斯基有關。康定斯基曾在日記中寫道,他對抽像主義的研究來 源於不素表達他在精神中感悟到的東西,盡管他承認很難搞清楚應該用 什麼去代素。同樣地,霍普一直堅稱自己不是現實主義畫家,因為他所 畫的隻是自己內心所感受到的,而不是眼睛看到的外在世界;而對他的大誤解 就來自他運用了現實生素。
第二種則與《白鯨》的作者赫爾曼·梅爾維爾有關。在描述小說發生的時代 時,梅爾維爾深知那樣的美國已經不復存在,而正是這種消亡把美國變成了另一 個地方,並使得獵捕白鯨的故事永垂不朽。類似地,霍普在他的畫作中也描繪了 一個不存在的美國,從而構建了一個適配於各種文化、各個時代的男男女女的神 話般的領地。(塞爾吉奧·羅西)
我認為,一名插畫師在接到一份工作需要去描繪一位以完全迥異的方式完 成了職業生涯的偉大藝術家的人生時,內心難免會有一連串問題:我應該怎麼做?作品中需要有多少我的影子?我在其中處於什麼位置?這位藝術家與我是什麼關繫?
雖然這些問題沒有正確答案,但也不可避免地需要回答。事實上,在那個時 候,確實存在必要的答案(但很快,更多的答案會一個接一個地出現)。和繪畫打交道的人都很清楚我們所說的“風格”是什麼意思:是讓畫者區別於其他人的 模式、工具、色彩和構圖。當人們要求你為某個與你自己的繪畫風格大相徑庭的 人畫一部傳記的時候,你的風格會發生什麼變化?
我一直覺得,當一位藝術家走近另一位藝術家時,會不由自主地與其產生共 鳴,並找到一個風格上的交彙點:既不會完全按照他人的風格而遠離自己的,也 不會讓自己陷入兩難絕境。所以,這是一次折中的創作。
我根據霍普的構圖和用色調整了自己的工具(書中呈現的所有色彩都是他的),然後也做了一點創新:使用了另一種工具。能讓我們彼此靠近、放在同一語義場的是那把我從來沒用過的筆刷。這是一場實驗——一個我經常忽略的 創作的基本形式。
這也是一次難得的機會。因為在這種創作條件下,一位偉大的藝術家不僅是 引路的燈塔,也是在插畫師的縱身一躍和他面前的虛空之間的一張安。一張 永遠在你身下的網,緩衝你的飛行,給你瞬間的撫慰,然後把你送回到高空,召 喚你嘗試新的特技表演。
所以,愛德華·霍普曾經是,現在是,將來也永遠是我喜歡的畫家之一;也是我曾經覺得遙不可及,但其實離我那麼近的大師,他激勵著我在一張又一張 的畫板上、在一間又一間的畫室裡成長,向我教授他的繪畫方式,而我會把這些 東西永遠帶進我自己的職業生涯中。(喬萬尼·斯卡爾杜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