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D一章飲食

一 民以食為天     二 生命與血緣 

三 請客喫飯之謎   四 煙、酒、茶 

D二章服飾

一 文明與野蠻    二 道德與禮儀 

三 非凡意義      四 時尚問題 

D三章面子

一 命之所繫        二 面子丟失之後 

三 喫得開與玩得轉  四 面具、角色、戲劇性 

D四章人情

一 面子與人情      二 人情法則 

三 做人問題        四 良心、義氣、人情味 

D五章單位

一 單位之謎       二 公與平 

三 窩裡鬥揭秘     四 告別單位

D六章家庭

一 家為國之本     二 差異與等級

三 泛倫理         四 官本位 

D七章婚戀

一 無愛的婚姻     二 子女問題 

三 大男大女       四 D代婚戀 

D八章友誼

一 真情所繫       二 交友三昧 

三 任俠與清高     四 圈子 

D九章閑話

一 所謂閑話       二 閑話不閑 

        三 男人女人       四 閑話心理

看不懂的中國人

這本書是講中國人的。

中國人的事z不好講。

比如腐敗。中國人喜歡腐敗嗎？D然不喜歡。提起腐敗，中國人沒有不咬牙切齒痛心疾1恨之入骨的。J連那些行賄受賄者，也未 D真喜歡腐敗。如果不受賄即可財源滾滾，他為什麼要冒丟官下獄的？如果不行賄J能通行無阻，他又為什麼要拿自己的錢送人？渴望腐敗的大約隻有一種人—— 在種種權錢交易或權色交易中拉皮條的。但那是J少數。

多數人是不喜歡腐敗的。但他們又離不開腐敗。事實上許多中國人一旦自己有事，1先想到的便是拉關繫走後門請客送禮。如果所有的官員都D真既不喫請也不收禮，恐怕不少人J會悵然若失，心裡空落落的，不知道自己的事到底辦不辦得成。所以，不反腐敗是不行的，反得太厲害怕也不行。z好是留一條尾巴，限制在喫一兩頓飯和收一兩條煙的範圍內，則皆大歡喜。

你說這是逼出來的？也未 。比如公款喫喝，是大家都反對，都憎惡的。但如果你請那從未參加過的人一起來喫，則多半會欣然前往，且面有得色。可見他反對的並不是公款喫喝，而是別人有份自己沒有。因為自己沒有份，便隻好連公款喫喝一齊加以反對。

那麼，中國人兩面派嗎？不對！他是始終如一的，也是有原則的。這個原則，J是我們以後要講到的人情、面子等等。你請他喫飯，是你的人情，也是給他面子，豈能不領情，給臉不兜著？換句話說，他喫的隻是你的人情你的面子。至於用的是公款還是私款，和他又有什麼關繫？D然也不妨礙他在理論上反對公款喫喝。結果，大家都反對公款喫喝，而公款喫喝卻屢禁不止，且愈演愈烈。因為沒有人會把抽像的原則和具體的事物混為一談，也沒有人會為了某個大道理犧牲面子人情。怎麼說是一回事，怎麼做又是另一回事。比方說，你那個老朋友是一貫反對公款喫喝的，但如果他到了你的轄區，你不拿公款招待他，他還不高興！因為這似乎意味著他上不了臺面，或沒有資格享受公款喫喝，

是很沒有面子的。

顯然，不是中國人說一套做一套，也不是中國人D面一套背後一套，而是為人處世的原則或法則太多，又往往互相矛盾。老祖宗留下了不少的遺訓，這些遺訓常常都是要打架的。比方說，老祖宗諄諄教導我們，一個人，應該見義勇為，“路見不平，撥刀相助”，但同時又會告誡我們少管閑事，“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那麼，我們是管還是不管？哈！這你J不懂了。管不管，要看那事是不是閑事。如果是閑事，J不該管；不是閑事，J應該管。所以，見義勇為是對的，袖手旁觀也是對的。中國有句老話“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也J是說，有理沒理，不光看講不講得出道理來，還要看你是“公”還是“婆”。

這樣一來，研究中國人“國民性”或“民族性”的人J麻煩了。他實在想不出該用哪一兩個詞或哪一兩句話來概括中國人，概括中國人的民族性格和文化心理。比方說，中國人耿直卻又圓滑，坦誠卻又世故，多疑卻又輕信，古板卻又靈活，講實惠卻又重義氣，尚禮儀卻又少公德，主中庸卻又走J端，美節儉卻又喜排場，守古法卻又趕時髦，知足常樂卻又夢想暴發，燒香算命卻又無宗教感，愛抱團兒卻又好窩裡鬥，愛挑刺兒卻又會打圓場，不愛管閑事卻又愛說閑話，懂得隻爭朝夕的道理卻又主張慢慢來，等等，等等。結果，中國地大物博、歷史悠久，有著五千年燦爛的文化，在SJ歷SSz早先富起來，卻又z終弄得一窮二白，因為落後而挨打。總之，中國人是不大容易看懂的。豈但外國人看不懂，便是中國人自己，也不一定說得清。

其實，J連“說不清”也是不對的。如果你用“說不清”三個字來概括中國人，保準有人立馬表示反對：說不清？怎麼說不清？我J說得清。然後，他J會一五一十地說將起來，而且說得頭頭是道，說得旁邊的人直點頭。可是，點頭又怎麼樣呢？他聽張三講的時候會點頭，聽李四講的時候也會點頭，因為張三、李四講得都對。但你要以為張三、李四觀點一致，那J大錯特錯了。他們的說法很可能正好相反—— 張三講的是“公理”，而李四講的是“婆理”。何況在中國，點頭並不一定表示贊同（D然也不一定表示不贊同）。它可能是表示在傾聽，或者表示禮貌，甚至隻不過習慣動作而已。

中國人的事，實在是麻煩得很。

J說喫飯。中國人是z愛請客喫飯的。南方北方，都一樣。但如何喫，喫什麼，卻不大相同。北方人請客喫飯，總是整一桌子菜，盤子疊盤子碗摞碗。那些菜，往往也都很實在，整隻的雞整隻的鴨，整隻的豬腿或羊腿，總之是大碗喝酒大塊喫肉。南方的盤子J要小得多，菜的分量也少得多，幾乎一筷子J可以夾完，但花色品種則比較豐富，一隻雞可以做好幾種菜，一條魚也可以兩喫或三喫。於是北方人J瞧不起南方人了，認為他們小氣。南方人也看不上北方人，認為他們傻氣。z好玩的是，他們都認為對方虛偽。北方人說，弄那麼一點點菜，讓人不敢下筷子，這是請的哪門子客？虛情假意吧！南方人則說，明明喫不完，還要不停地上菜，這是讓人喫還是讓人看？虛張聲勢麼！那麼到底誰虛偽？其實誰也不虛偽。北方人認為，既然誠心誠意請人家喫飯，J得讓人能夠放開肚皮喫，這樣纔實在。南方人則認為，實實在在地待人，J用不著鋪張浪費。菜嘛，夠喫J行，弄那麼多干什麼？如果是自己家裡人喫飯，有這麼擺譜的嗎？沒有吧？再說，弄那麼多菜，豈不把人家D成了飯桶？還是能喫多少弄多少的好。這可真是南轅北轍，猴喫麻花—— 滿擰。結果，他們雖然都很實在，卻又都被認為是虛偽。

你看，同樣是中國人，南方北方J大不一樣。中國人，是不是很難說得清？

易中天

1947年出生於長沙，曾在新疆工作，

先後任教於武漢大學、廈門大學，

現居江南某鎮，潛心寫作32卷“中華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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