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天剛亮。王挑水就挑著水桶，順著石板坡的梯坎路朝河邊走去。
有一條重慶俗諺說：“好個重慶城，山高路不平，口喫兩江水，爬坡累死人。”重慶人一直很為“口喫兩江水”自得，覺得居高臨下氣吞山河。不過，在大清光緒年間要把兩江水弄到山高路不平的城裡來，得靠肩挑背馱，於是，就有了大量以挑水謀生的人，統稱“挑水”，前面冠之以姓氏。
王挑水走到河邊，突然被絆倒，兩隻水桶摔在鵝卵石上。他起身來首先拿水桶看，還好，沒有摔破。再一摸膝蓋，手上黏糊糊的，是血，這纔感覺到痛，他氣惱地罵了一句：“龜兒子……”話音未落，突然怔住——地下躺了個赤身裸體的男人，用手一摸，冰涼冰涼的，是死人！借著晨曦的微光仔細一看：這個死尸的眼睛睜著，還面帶微笑……
“媽呀！……”王挑水嚇得扔了水桶朝城裡跑，徑直跑到巴縣衙門，上氣不接下氣地報官：“小的王挑水，在菜園壩河邊頭，看到一個死人！那個死人白生生的，脫得光兮兮的，眼睛是睜起的，臉上還笑嘻嘻的……”
班頭老蔡立馬斷定那八成是謀財害命，隻是對這個死人臉上的微笑有些費疑猜。他想到這幾天有欽差大人在重慶巡視，這段時間出命案不趕快擺平了，縣太爺面子上不好看。他吩咐手下：“走，快去稟報趙大人！”
巴縣知縣趙成儒家住通遠門。接到老蔡的稟報，立馬趕到菜園壩河邊。
2
趙成儒在菜園壩下了轎子，眼睛還是迷糊糊的。他接連幾天晚上沒有睡好覺。事情的起因是他的朋友錢明哲動了他的轉輪手槍，讓他在川東道幾十個正七品以上主事官員那麼重要的場合失格丟臉。
那天下午，川東道所轄五個府、州及三十六個縣正七品以上文武官員被欽差大臣接見。欽差端成代表老佛爺和皇上，向六十四位文職知縣、知州、知府和道員，還有武職的把總、遊擊、總兵各轉贈一支轉輪手槍。趙成儒從欽差大臣手中接過轉輪手槍，在感受皇恩浩蕩的同時，也感覺到皇命的沉重。
授槍儀式結束之後就是擺宴。官府裡頭啥事都要講規矩，包括喫飯。在道員、知府等四、五、六品官員向欽差敬酒之後，纔輪到七品知縣們。三十五個知縣的目光都望著趙成儒，因為川東道、重慶府都駐巴縣，巴縣是首縣，是老大，大家都懂規矩。趙成儒就端著一盅酒走到欽差面前，他曉得，在這種場合該說什麼，於是，所有的真誠都彙入他癟平的鴨青嗓音：“欽差大人在上，川東道重慶府巴縣趙成儒，恭祝大人洪福齊天！大人干了，卑職隨意……”
欽差一怔！官員們頓時變臉變色，有這樣敬酒的嗎？何況，是在向欽差敬酒！隻有少數與趙成儒有深交的官員曉得他這一般不輕易顯揚的把戲，重慶府主管教習的正七品教授錢明哲不以為然地笑笑，見周圍有官員新奇地在把玩新發的手槍，就把手伸向了趙成儒的轉輪手槍盒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