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嘗從師習治明清小說,日以各種資料彙編為功課,誦讀之下,每嘆前輩著作如林、論斷如山,凜生景仰之情。
餘亦曾涉足紅學,花數年時間,筆記作了十幾本,而不敢發一言。久之,心生惶惑,四顧茫然。感嘆天下非無園地,奈為他人所據,何處有桃源,容我避居之。
餘好議論他人著作,不當意者,輒以窠臼、牙慧譏之。而我日逐在他人研究成果中討生活,何嘗不是拾人牙慧、蹈人窠臼,緣何身陷此弊而不自知?知病人而不知病己?何其可笑乃爾。
近代報刊,少人問津,或囿於時段,不越雷池一步,或礙於鴛鴦蝴蝶,裹足不前。古代、近代、現代、晚清、民國,各嘗一臠,獨取所需,割裂而去,其餘則棄置不顧,其酷烈,無異於五馬分尸,一份完整的《申報》也難逃此凌遲之禍,人間傷心慘目之事,未有若學術之甚者。而這等地方,正俗語所謂“三不管”“雜巴地”也。人棄我取,餘遂肆力於此,大有創獲,至今已二十餘年矣。
今寰宇兄所著《(滿洲報)小說研究》將鋟版流傳,畀餘序之,餘得重翻是書。夫《滿洲報》乃近代東北大報也,向無人關注,冷落一旁,然不能因其冷落,而小覷之。孔子《春秋》尚為人叫作“斷爛朝報”,安知今日之報紙,非後世之古籍善本,今日報紙小說,非後日之文學名篇乎?
昔餘棄明清,又舍雜志,而從事小報。今寰宇棄我之小報而趨大報,舍我而去,終能自闢田地,餘見之欣慰不已。蓋學術亦貴在與世推移,不凝滯於物,在揚棄中始有所成就也。
前長春師範大學教授郭長海,現已年逾八旬,尚每日去國圖閱舊報,先生曾有日:“翻報積德。”寰宇以數年閱報之功,而成專著一部,不唯言德,殆亦可謂功德圓滿者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