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 言
歡迎閱讀這本書!本書的內容與社會心理學有關,雖然這些內容常被誤解,但是非常吸引人。本書包括28項有趣的研究,旨在揭示人類的社會心理和行為。其中大部分研究是實驗室研究,涉及的主題包括服從群體規範、肆無忌憚的暴行、應對死亡預期、謠言的作用以及內省的缺點。這些研究有助於人們理解許多社會現像,如果沒有這些研究,這些現像會一直令人困惑,例如為什麼有人會對不正當群體絕對忠誠、無意識偏見的原理、緊急情況下人們為何會袖手旁觀、社會排斥導致的悲慘結果,以及愛的本質。我們之所以選擇這些研究,是因為它們或是提出了具有理論意義的問題,或是解決了具有實踐價值的問題,且設計巧妙、實施過程嚴謹。
需要注意的是,這本書不是初級讀物,也不是對實驗過程的照本宣科。我們不會照搬(律師請注意!)任何期刊上的文章;相反,每章都提供了關於特定研究的詳細說明及相關評論,共包括七個小節。第一小節“背景”部分介紹研究者提出的問題;第二小節“做了什麼”部分,描述研究是如何進行的;第三小節“發現了什麼”部分,深入探討研究的結果與發現;第四小節“又怎麼樣了”部分,旨在強調研究的深刻意義及其與直覺不同的方面;第五小節“後記”部分與更廣泛的概念性、實踐性或道德性問題相聯繫;第六小節“啟示”部分所述的重要事實將促進人們的社會性智慧;第七小節“你怎麼想”部分將通過一個或多個問題引發讀者進行進一步的思考。
本書的目的之一在於,為社會心理學研究中的實驗總結出一個個令人信服的案例。通俗地講,“實驗”一詞意味著嘗試一些新的想法或技術。我們的用法更有技術性,具體來說,它指許多參與實驗的人(又稱被試)被隨機分配到不同的小組中。除了一個或一些關鍵方面(又稱為自變量)之外,被試所接受的處理是相同的。然後,再通過評估自變量對被試的思想與行為(因變量)的影響來明確實驗操縱是否有效。實驗法在因果推論(X引發Y)上具有獨特的優勢,而且可以有效地排除對實驗結果的其他解釋。
上面的內容有些抽像,接下來,我們用更直觀的方式進行描述。我們經常把心情愉悅與愛好交際放在一起討論,換言之,兩者“相關”(correlated)。那麼,究竟是心情愉悅讓人更愛好交際,還是愛好交際使人心情更愉悅,抑或是由於其他原因,如性格外向的人更愛好交際且心情愉悅呢?顯然,僅僅觀察積極情緒與社交能力之間的相關,並不能解決上述問題。
那麼,該如何進行進一步的研究呢?為了考察情緒是否就是愛好交際的原因,我們可以設計實驗進行證明。研究者操縱的自變量就是情緒,例如,安排被試分別聽兩種類型的音樂,一種是節奏歡快的,一種是節奏悲傷的,從而使他們在前一種條件下更快樂,在後一種條件下更悲傷;與此同時,其他所有條件都保持不變。假設在每種條件下被試都是“同質的”(equivalent),畢竟,研究者沒有理由讓他們隻接受一種實驗條件而不接受另一種。由於測量的因變量是社交能力,因此,在不同實驗條件下觀察到的被試在社交能力上的差異,都可以明確地歸因於研究者對情緒的操縱,而不是其他任何因素,因為這其中不存在任何混淆因素。
盡管我們不能斷言實驗法可以提供絕對的知識,但可以確定的是,它能使研究者更好地區分社會動態相關理論的正誤。事實上,當社會心理學的研究結果與常識觀念相悖時,人們常常會對這種差異感到震驚。要知道,不是所有研究結果都像情緒與社交能力間的關繫那樣既符合預期又看似合理。
盡管如此,任何一個心理學實驗都面臨著倫理和人為性(ethics and artificiality)這兩個棘手的問題。
第一,倫理。社會心理學家經常被描繪成穿著白大褂實驗服的怪物,他們毫無顧忌地利用不知情的被試。(事實上,連本書書名《人性實驗》都會讓人產生一種不寒而栗的感覺!)這種說法當然與事實不符。實際上,社會心理學家非常在意實驗程序對被試的影響。例如,他們的標準做法是事先告訴被試在研究中將會發生什麼,並征得他們的“知情同意”(informed consent)(表示願意接受所述程序)。此外,在進行任何研究之前,他們都必須獲得倫理委員會的批準。這些預防措施都會讓實驗研究朝著好的方向發展,但應該指出的是,大多數社會心理學研究很少引發倫理問題(即使有研究存在對被試的欺騙)。大部分被試認為參與社會心理學實驗研究的半小時是有趣和有益的,而且在實驗結束之後也常常會和研究者進行友好的交流。這使得後者有機會向被試澄清(即事後說明)研究的目的和理由(即讓被試了解研究目的),並得到他們的反饋。人類被試是社會心理學的命脈,研究者當然希望他們能夠盡可能多地從中獲益。
第二,人為性。很多對實驗法的批評集中在實驗環境與現實環境間的差異上,因為大多數時候,實驗情境無法告訴我們太多關於現實世界的東西。有一些證據表明,這種批評其實是“似是而非的”(看起來是那麼回事,實際上並無根據;見Mook, 1980)。最主要原因是,人為性是必要的。如果一個人想要明確是什麼“引起”了什麼(即因果關繫),那麼消除“混淆因素”(confounds)(可能解釋兩個變量間關聯的其他因素)的最佳方法就是,在剝離現像表像的同時保留其基本要素。以“硬科學”為例,如果你想測素鉀是否可燃並發出色光(確實可以,下稱“焰色反應”,指某些金屬或其化合物在無色火焰中灼燒時火焰呈現特殊顏色的反應)。不幸的是,由於鉀的化學反應性,它在自然界中總是以鹽的形態存在,即鉀鹽。為了素本身能產生焰色反應的假設,你必須首先人為地提純鉀鹽,以免那素自然結合素掩蓋其焰色反應,素的燃燒產生誤導性的發光現像。通過類似方法,為了檢驗任何關於社會心理或行為的假設,你必須先在實驗室中對感興趣的現像進行提純,以防日常生活中的起起落落掩蓋其真實本質,或者產生類似這樣的誤導性印像,即某種現像的真實本質與它實際呈現出的樣子並不相符。
如果研究者試圖將其研究結果立即推廣到特定環境或某個群體中去,那麼實驗的人為性的確是一種妨礙。不過,研究者會花費大量時間檢驗一般理論或論證各種效應。因為這些理論知識不僅能夠豐富我們對具體問題的理解,還可以使我們依據其基本原理提出解決方案,所以社會心理學的研究是一項有價值的事業。因此,基礎研究可以通過繫統的方式指導實際的干預。此外,社會心理學實驗並不總是“人為的”,日常生活也並不總是“真實的”。例如,在本書引用的部分研究裡,被試需要做各種有趣的事情:欺騙別人,把手浸在冰水裡,回憶自己的經期癥狀,為癲痫患者提供幫助,準備發表演講或是傳遞小道消息,等等。而且,我們敢說,這些活動與許多日常行為如看電視、開車或做漢堡一樣真實(Aronson, Wilson, & Brewer, 1998)。
上述示例都被稱為“操作化”(operationalizations),指對那些映射於某素進行操縱、測量的過程。如果某位社會心理學家提出某種理論,認為X會引發Y,那麼在任何給定的實驗中,他都可以選擇操縱一個屬於自變量X的例子,並選擇測量一個屬於因變量Y的例子,然後觀察會發生什麼。在幾項不同的研究中,他也可以選擇屬於X或Y的其他例子,以確保自己的研究結果不是由單一方法造成的假像。所以,假設有位社會心理學家建構了一項理論,認為積極情緒使人更善於社交,而消極情緒使人更不願意社交,那麼在設計實驗時,她就可以通過請被試聆聽或快樂或悲傷的音樂、與或快樂或抑郁的人交談、回憶或愉快或不愉快的經歷等多種方法來操縱情緒。同樣,她還可以通過讓被試評價他們自己對社交活動的興趣,來量化他們與同伴(研究者的助手,假被試)談話內容的多少,或者由同伴評價他們在互動中的友好程度,從而衡量他們善交際的程度。如果研究者預期的結果出現在所有或大多數的操作中,那麼“積極情緒引發社交行為”的理論就可獲得良好的實驗支持。
如果社會心理學家完全放棄實驗,隻研究人們日常生活中的經歷,會發生什麼呢?多年前,巴克(Barker, 1965)開創了一種研究方法,即他所謂的“研究人類行為的生態方法”。他和同事的目標是在美國堪薩斯州的一個小鎮裡,請大量觀察者在不同位置記錄人們的日常活動,如在雜貨店、公園長椅、冷飲店附近等地收集大量數據。盡管收集到的觀察資料加在一起構成了許多關於這個小鎮真實情況的古怪事件,但是幾乎沒有一件能真正幫助我們更深入地了解社會現像。而實驗室正是創造條件的地方,這些條件能夠幫助人們檢驗關於社會心理和行為的理論。
正如前文所述,我們認為,實驗法是一種具有獨特優勢的研究方法,它能夠增進人們對社會情境中的人的了解。如果沒有實驗法,研究者就無法明確是否存在某種因果關繫,預測變量關繫的理論能否成立也不得而知。不過還必須指出,雖然實驗可能是獲取知識的必要條件,但並非充分條件。也就是說,盡管實驗是確定最終事實的最佳方法,但隻使用它往往還不夠,特別是在短時間內。單個實驗,甚至是一繫列實驗,可能並不能一勞永逸地解決問題,甚至可能導致研究者暫時走上一條錯誤的道路。在本書第一版面市時,“可重復性危機”(replication crisis)的隱患(Ioannidis, 2005)就一直存在;這種危機不僅見於社會心理學研究,在生物學、醫學研究中也存在。因此,我們也會對此進行說明。
在不斷追求真理的過程中,越來越多的研究者開始仔細審查長久以來積累的大量實驗結果,這些由不同研究者進行的實驗往往采用了不同的操縱方法。分析(meta-analyses)結果經常表明,已有研究結果中混雜著“擊中”與“漏報”;盡管如此,研究者仍分析結果中得出穩健的總體結論(例如,“擊中”結果的統計優勢可支持某種理論)。然而,事實往往好壞參半,這促使人們進一步思考不同研究結果各異的原因。一種原因是,某種效應出現的前提是某些先決條件[所謂的調節變量(moderators)];另一種原因是,由於統計原因,可能沒有檢測到實際存在的某種效應[所謂的第二類錯誤(Type II error)],或者錯誤地探測到了某種實際上不存在的效應[第一類錯誤(Type I error)]。為了考查上述問題,富有經驗的研究者已經開始更頻繁地對早期研究進行繫統性重復(即重復研究,以核實新研究的結果是否與前人的研究結果相符)。不幸的是,有時重復研究出人意料地會讓人感到棘手。在社會心理學中,一些研究結果很微弱(當然不是本書關注的那些,本書涉及的研究發現通常都經得起時間考驗),或者根本不會出現(Open Science Collaboration, 2015)。
對上述情況的解釋可謂“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對於悲觀的評論者來說,矛盾的結果聽起來就像是實驗科學的喪鐘。他們聲稱,實驗研究的發現根本不可信,整個實驗過程也是自欺欺人。不過,對於我們這類較樂觀的評論者來說,這種現狀如同警鐘,警示大家科學事業永不終結,並且建構真理的過程可能比預期的時間長得多。
正如上文所概述的那樣,原則上,實驗法的邏輯是完全合理的。但實際上,由於實驗研究操縱的情境很廣,各種偏差和不足也會隨之而來。例如,有些因素可能會使研究者在無意中傾向於強調陽性結果(即存在某種效應)。首先,實驗結果未能觀察到某種預期效應的狀況常常令人困惑不解。比如,它到底是意味著某種效應的確不存在,還是實驗研究的設計有問題呢?如果研究失敗,研究者往往會自擔其責,並嘗試改進研究。但是,如果最初的研究就是成功的,那麼研究者往往會就此打住。因此,“漏報”可以給未來的“擊中”帶來第二次嘗試的機會;然而,先前就“擊中”(發現某效應存在)的研究卻很少會給未來可能出現的“漏報”留下機會。這種情況有助於研究者確證(而非證偽)某種理論。其次,從傳統上看,激勵措施往往不獎勵那些重復前人研究的科研工作者,而是獎勵那些追求創新研究途徑的人。重復研究,即重新審視可能已解決的舊問題,一般被視為無聊、保守的做法。在“不發表文章就出局”的環境下,重復研究無法推動研究者的科研事業。最後,力圖講述建設性和引人入勝故事的願望可能會使研究者不太重視那些具有較少“協作性”(多因素)的研究發現,而是轉而關注那些預期效應明晰的操縱和觀測。
好消息是,社會心理學和其他領域的科研工作者已經開始正視這些重要的問題。例如,越來越多的領先學術期刊要求研究者報告所有發現,以及實驗操縱和處理的具體細節。此外,對這些問題的重視促進了開放科學(open science)的興起,開放科學強調研究者之間免費共享研究材料和原始數據。最後,為消除發表偏倚,人們還設計了一種新方法,即預先登記備案(preregistered report)。它要求一個或多個研究小組提前提交實驗方案的詳細內容,如果通過了同行評議(peer review)(由同一研究領域中隨機選擇的研究者進行審查),那接下來這項研究就可嚴格按照實驗方案來實施,其結果無論如何都能發表。需要注意的是,社會心理學家本身就是帶頭倡導這些創新性預防措施的人。科學進步的一種方式就是批判其先前的方法。
因此,我們可以自信地斷言,作為一門科學的學科,社會心理學無疑是充滿生機與活力的!我們也把這份信心帶到了你手中的這本書裡。《人性實驗》第二版修訂、更新了部分章節,刪除了第一版中的四個章節,還增加了四個新的章節(分別基於發表在1971、2012、2012年和2014年的研究)。與第一版一樣,第二版也包含各具特色的研究或附加的其他研究。我們要對那些感到被不公正地排除在本書之外的研究者說聲抱歉。盡管如此,我們仍相信書中陳述的研究對讀者而言一定是意外之喜。祝您閱讀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