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果與爸爸的N個不同
果果是城裡的孩子,爸爸是在鄉下長大的。
果果和城市的關繫,如同魚與水、鳥與林;爸爸是一個外來者,是鄉下人。盡管混跡於京都多年,也想學一些紳士淑女們的言談舉止,但不免像變化之後的孫猴子,依然會露出自己的尾巴。在平時的生活中,也沒有兒子那種魚遊於水、鳥飛於林的自由自在。
舉個例子吧。一家人在餐廳喫飯,大人們喝酒,果果自己點飲料,叫道:“阿姨,我要一罐可樂!”阿姨爽快地答應了,可是餐廳人多,一時顧不上小朋友的要求。當果果再次看到那個服務員時,就質問:“阿姨,你怎麼還不給我拿可樂呀?”這一下,他終於喝到了平時爸媽總不讓他喝的可樂。果果覺得,自己到了餐廳喫飯,理所當然地享受服務。爸爸在餐廳裡經常遇到這樣的情況,想催一催,卻又總是有些不好意思。隻是在對方過分的情況下,纔會提出抗議,甚至投訴。城市的規則對於果果是一種與生俱來的東西,對於爸爸則需要一番曲折的思維。這與爸爸作為鄉下人的經歷有關。小時候,爸爸到鎮子上的商店裡買東西,看慣了營業員那種見到鄉下人以後愛理不理的臉色。大隊裡有一家供銷社,營業員倍受尊重。逢年遇節,家裡請基層干部們喫飯,通常也要請上供銷社的營業員。為的是能買到一些白糖、煤油等緊俏物品。這樣時間一長,就對營業員們的態度習以為常,見怪不怪了。
不過,鄉下人大抵有些固執,認死理。當意識到遭遇不公正時,爸爸也會奮起反擊,跟人過不去。
果果是個自尊心很強的孩子,平時爸媽很少打他。有時警告他幾次,他不聽,屁股上不免會挨幾巴掌。爸爸認為,一個男孩子應該有所敬畏。
果果在客廳裡騎他的玩具摩托車,用腳撐地前行,穿行於大大小小的家具之間。幾次蹭到茶桌的邊緣,制止了幾次,小子依然故我。批評他,他頂嘴;吼兩句,他對吼,還朝爸爸身上打了兩下。爸爸火了,把他的小手捉著,啪啪打了兩下。他哭著找媽媽,媽媽說他做得不對,不能打爸爸。爸爸問:“你記住了嗎?”“沒記住!”又重復問,回答仍舊:“沒記住!”爸爸不忍心再動手,隻好作罷。過了一會兒,小子到爸爸的膝前,哭著叫:“爸爸!爸爸!”一副小可憐的樣子。爸爸心頭一軟,把兒子攬入懷裡。
爸爸想,果果倔強,多像小時候的自己啊!爸爸的爸爸打他的時候,他從來沒有叫過饒。有一次,爸爸挨了他爸爸揍,哭著,用模糊不清的聲音罵粗話。他爸爸無動於中,似乎並沒有聽出來。於是把粗話變得更清晰,這回被聽出來了,結果爸爸挨了一頓胖揍。長大以後,爸爸的爸爸感嘆:“這東西從小就倔,挨打,就沒有叫過饒!”而果果居然對爸爸還動手,爸爸卻不敢,這是他超過爸爸的地方,但態度顯然沒有爸爸堅決。果果信任爸爸,不管什麼時候揍他、批評他,他都不“記仇”。爸爸挨他爸爸揍,常常一連數天都對他不予理睬。
與其他城市裡的孩子一樣,果果是在各種各樣的玩具的簇擁下長大的。
剛出生時,玩一些簡單的玩具;兩三歲時,喜歡車模,大大小小總有二三百個之多,當今世界上名車的車標他差不多全認識;三歲以後,痴迷於積木,家裡面到處都塞滿裝積木的盒子。果果是大城市裡的孩子,城市裡東西就成了他更大個的玩具。他喜歡爬樓梯、乘電梯,喜歡坐公交。經常纏著他媽陪他坐公交。坐多了,知道要到一個地方怎樣換車,幾條常坐的地鐵和城鐵的車站他都能按順序報出。
一天早上,果果赤著腳咚咚地跑進爸爸的臥室,鑽進爸爸的被窩。趴在爸爸的耳邊說:“爸爸,換個時間帶你坐八通線好嗎?八通線終點是土橋。你知道坐5號線在哪一站下車,換1號線嗎?告訴你吧,在東單。坐1號線到四惠,換乘八通線。5號線到惠新西街北口就進入地下了……”“那昌平線從哪一站開始進入地下呢?”“高教園。”
果果與很多城裡的孩子一樣,經常找不到玩伴,不免寂寞。一次,他吵著要大人過去跟他玩,沒人過去,便大哭:“沒有意思呀,都不跟我玩,沒有意思呀……”
爸爸小時的玩具迥乎不同。隻有過一個屬於專門生產的玩具。那是一隻雲青色的瓷兔,老鼠般大小,背上有一抹淺褐,一點也不好玩。它不知所來,後來也不知所終。其他所有的玩具都是就地取材,自己制作,或者在別人的指導下制作。比如打陀螺,滾鐵圈,和泥巴,把南瓜葉空心的莖,剝去帶有毛刺的外皮,套在麻秸的頂端上,去粘蜻蜓和知了。和泥巴濕度不夠,不想跑去加水,便會尿上一泡,繼續和。好多玩法在書面語中找不到合適的詞彙,就不一一例舉了。就像城市是果果的玩具場一樣,整個鄉村就是爸爸的玩具場。比如打水漂,在河裡或池塘裡遊泳、摸魚,在竹林裡翻跟頭,上樹掏鳥窩,玩各種小動物等等。再大一點,自己制作彈弓、弓箭、高蹺。爸爸不記得自己沒有玩伴,寂寞過,在家有弟弟妹妹,在外小伙伴也常常是三五成群。
果果和爸爸的玩具和玩法屬於兩個完全不同的繫統,孰上孰下,殊難判別。不過,至少有兩點是可以肯定的:一、果果的玩具來自現代的生產線,較為精密復雜,往往聲光電俱全;爸爸的玩具不用錢買,基本上是屬於DIY的,較為簡單易玩;二、果果的玩具有甲醛等的污染,爸爸的玩具則是零污染,低碳環保。
果果從小就痴迷數字,這方面的特長給老師和同班小朋友們的家長留下了深刻的印像。
盈盈媽媽當果媽的面誇果果漂亮,果媽謙虛道:“漂亮啥,整天傻呵呵的!”“他可不傻,數學那麼好!昨天我問他8加9等於多少,他馬上回答等於17。我問他是怎麼得出來的?他說:‘9加9等於18,8加9少一個,就等於17。”
小寶媽媽在班級博客上發帖子:“果是個小數學天纔,在寶馬(小寶的媽媽——引者)家,兩位數的加法沒有問題,寶馬和苗媽都嘖嘖稱奇!玩遊戲也隻玩數學遊戲。”菁菁媽媽跟帖:“天啊,果爸媽好像都是學文的啊!倒是我們的孩子,連自己的生日和我們的電話號碼都記不住,這怎麼像兩個學數學的人的後代啊。”小寶媽媽:“果在我家巡視再三,找到電話,一口氣撥通果媽手機!寶馬感慨萬分!喫晚飯時,告訴寶馬,他要8點35回家。什麼?還精確到分了!?寶爸是學數學分析的!寶馬也是理科生!可是寶……汗!”
果果三歲就能數到1000以上,理論上數到10000也沒問題。還可以倒著數,分單數、雙數正著數,倒著數。他並且有負數的概念,知道是什麼意思。果爸這麼大的時候,還在和同村的毛姐子爭論1過來是2還是3;七歲上小學,還數不到100。初中畢業,連勾股定理的靈活運用也不會。
爸爸帶果果在樹林中玩。一對年輕的父母正在幫助他們家的寶寶爬一棵油松,果果也跑了過去。在爸爸的幫助下,果果剛登上離地一米多高的樹杈,就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爸爸把兒子抱下來,放下背包,蹭蹭蹭上了三四米高,到達最上面的一根枝杈。果果十分興奮,對小朋友叫道:“他是我爸爸!”又轉身對小朋友媽媽喊:“阿姨,他是我爸爸!”自豪之情溢於言表。爸爸竊笑,心想:老子像你這麼大的時候,都能光腳爬上幾丈高、光溜溜的樹上掏鳥窩了!
果果與麗麗是幼兒園同班最好的朋友,很有點青梅竹馬的意思。老師說他們平時互相惦記,有玩具一起分享。麗麗媽媽說,一天麗麗鬧著不要上幼兒園,媽媽問:“你不去,那果果怎麼辦?”這一招還真靈,小女生乖乖上了幼兒園。平時兩個小朋友總喜歡一起玩兒,果果隻要見到麗麗,總是飛快地跑過去。他們在班上年齡最小,麗麗比果果還小一個月。平時在班上的表現比不上那些大一點的孩子,大孩子也不喜歡帶他們玩,這樣他倆就成了“患難之交”。
兩個孩子的情義越來越深。一次,果果和中三班的兩個小男孩發生衝突,對罵之際即將動手。一直在一邊沒吭聲的麗麗一見此狀,立馬衝上來,揮起小拳要幫果果打架!又一次,麗麗和果果在玩滑梯,麗麗不小心摔了一跤,躺在滑梯上起不來。此時,滑梯的過道裡,排滿了在等著麗麗起來的小朋友。果果也在其中,他焦急地想插隊過去,果媽制止果果。果果大叫:“麗麗摔倒了,我要去救她!”
爸爸沒有上過幼兒園。記得上小學第一天,同村的毛姐子進教室晚了,一時找不到座位,他便招呼她坐在自己身邊的位置上。這時,一個大一點的男孩子用雙手的食指在自己兩邊的臉頰上邊劃邊嘲笑:“不知羞啊,給小丫頭找座!”爸爸混沌初開,第一次意識到男女有別,男孩子接觸女孩子是羞恥的。這很可能導致了他以後長期與女生的疏離。他談戀愛、結婚都很晚,也許與這次的經歷不無關繫。
晚上,麗麗給果果打電話。果果開頭就問:“麗麗,你怎麼給我打電話呀?”他們聊了沒幾句,果果又問:“你怎麼給我打電話了呢?”過了一會兒,小子又把這個意思重復了一遍。打完了,爸爸胡嚕一下果果的腦袋,說:“兒子,你跟你爹一樣笨!”
爸爸第一次跟異性通電話要晚得多。那是在上碩士研究生二年級的時候,一個北京的女同學在家養痾,他想打電話表示問候。電話機在宿舍一層和二層樓梯的中間。他忐忑地拿起話筒,撥了號。好像通了,話筒裡的聲音杳杳渺渺,聽不清楚。他大聲叫,對方也顯然提高了嗓門,但還是聽不清。他喊了聲電話有毛病,便放下了話筒。後來,他發現別人打電話拿話筒的方式與自己不同:別人拿話筒,有線的一端是衝下的,而他則把電話線舉在了上面。
與爸爸不同的是,果果還有很長的時間學習。
為兒子五歲生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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