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上頂著觸角,在關節處彎折著。一雙與身體尺寸不協調的大眼睛,大小有自己小指指甲的一半。她把小指伸過去,它咬上來卻並不覺得痛。她發現了一件事:這種螞蟻不會咬人。她隻想看看螞蟻王國的內部,剪下一塊偷偷觀察一番。
今天早晨穿過樹林的陽光似乎多了些塵土,微粒夾著潮氣,在她身後的樹林裡攏成陰霾,她的這棵樹的葉子和枝條就更襯得鮮明。沒有一片樹葉在搖晃,現在所有一切都紋絲不動。鳥兒們從一棵樹唱到另一棵樹,鴿子在唱喪歌,麻雀嘰嘰喳喳,啄木鳥一路叩叩打打上了樹,停下來看了看她的小舟,又飛快地在她揭開的螞蟻窩上忙碌開了。一個禮拜以來它已經來拜訪過好幾次了,開始把她當作這棵樹的一部分。
這個平臺是個正方形,六英尺見方,是用厚木板扎成的,僅能容得下她和一些補給品,還有一把帝王般的座椅,是雅克用彎柳樹枝做的。這把椅子讓她能夠放松臀部和雙腿,一年來她的臀部和雙腿萎縮不少。她現在似乎完全失去了行走能力,雅克花費大把時間和金錢給她制造運輸工具,仿佛她是一隻體型碩大的幼鳥,不停地從一個巢穴轉去另一個巢穴。在上面她根本用不著出聲,而她卻出聲了。第一天上去她就開始跟樹世界的居民傾訴心聲。自她大聲說話那次過了好幾天,雅克依然為他自認為的進步而眉開眼笑。他相信自己救了她兩次。
啄木鳥背上生著黑白相間的條紋,大小跟知更鳥差不多。她又在畫它了,這禮拜的第十次,努力抓住它在運動中的型體。它要能停下來就好了。昨天又有一隻跟它一起來了,她開始明白過來更花哨的那隻肯定是雄的——紅冠紅頸——雌的則隻有紅頸。由於處在特殊的角度,她可以看到兩隻啄木鳥的腹部都有一塊玫瑰色的斑紋。雄啄木鳥在啄樹喫螞蟻的間歇,會反復發出顫鳴或者嚓嗑——嚓嗑——嚓嗑的聲音。她記錄下來,想再畫一次。
“把螞蟻喫光吧。”她輕聲說。
她把食物籃子打開,拿出一罐冷的甜茶和一塊餅干。安妮不肯多喫一口蒂麗燒的飯,這讓蒂麗羞愧難當。帶著負罪感,她越發痛苦和懊悔,但是還有別的秘密在燎灼著她的面龐和雙手,又在眼睛周圍畫上了黑眼圈。安妮發現一旦擺脫人們的視線,蒂麗就立刻失去了理智,似乎有什麼奇異的魔法在作祟。某種巫術。從她所棲息的地方望出去,雅克買賣各色物品,提供各色服務。一個禮拜裡每天都有特別的比賽,使雅克更快地累積財富。今天鬥雞,明天賽馬,接著又是拳擊、摔跤、獵鳥、耍刀,等等。晚上他就睡在她身邊,把他的王國細細梳理一遍,讓她知道各部分分別貢獻了什麼,讓她知道他為她積累了多少財富。“你看我愛你有多深,親愛的?”見她默不應聲,他就接著說,“房子蓋好以後你就會同我講話嗎?”
大家不理解他的意圖,尤其是今天早上。“我以為你要我們鋪柏木地板呢。”斯卡格斯說。他搔一搔花白的胡子,抬頭看看雅克建在這座小山上的豪宅。去年秋天屋子的外部結構已經竣工了,但是內部裝修遲遲還沒有開始。窗欞又沒有裝玻璃,鳥兒和其他動物已經做了窩。
裴澈爾,威爾拾起一把用來開槽的犁刨。“木板切割好了,就等開槽了。再在外面放著會變形翹起來的。不該無謂浪費那麼好的木材。”他朝那高高堆起等待拖進房子裡的木板點點頭。
雅克一揚眉毛:“先做圓桶。用橡木。”斯卡格斯剛要開口,就被雅克抬起的手堵住了。“我知道橡木是用來做門的,但是現在不再是了。”他看看頭頂赫然聳立在山上的房子,“現在我們需要更多的錢,不單單建造一所房子而已。”圓桶是用來裝啤酒的,雅克要自己生產啤酒。一個德國釀酒師傅昨天纔到,而且並不打算要留下來,到夜半時分他把錢全部輸給了雅克,又輸掉一包衣服。玩牌的時候就連馬甲上的銀鈕子也輸掉了。雅克把他囚禁起來——“你教我的伙計釀造和在德國一樣好的啤酒,我就放你走。”
斯卡格斯嘆了口氣,朝柏木板看了最後一眼,把目光轉向山下,看看樹上的安妮,她似乎漂浮在那棵老橡樹的繁枝茂葉之中。他搖搖頭:“可惜了好木料。”
雅克伸開兩臂:“這就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如果我選擇把客棧送人,住在樹林裡,就得這麼辦!”
“需要多少圓桶?”威爾問道。
雅克的手下現在對他的恐懼多過尊敬,而且人數越來越多。盡管大河上下客棧為數稀少,但他的客棧卻開始臭名遠揚。是她的錯,她知道,因為她沒有盡到做妻子和助手的責任,沒能讓他專心致志為這個家庭謀幸福,而幸福這個詞讓她痛苦。
斯卡格斯和威爾開始做圓桶,雅克坐在她那棵樹下的長凳上望著大河。就在大家剛纔站著的地方她看到有什麼東西在發光,她又一次舉起望遠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