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喫炸彈?炸彈貴著呢,小日本在飛機上看得清清爽爽,都是老百姓,炸彈那麼貴,你請它炸都不肯炸的。”
“又要說胡話了,杭州人當時怎麼說,說杭州每年香火無量,西湖底裡全是香火,這樣的佛地肯定有菩薩保佑,結果呢,結果呢?”
“小日本纔不管呢,”難民中有一位是從上海南站搭火車逃出來的,以親身經歷現身說法,“我們那車,連頂上都坐滿了人,開出去不多久,就踫上飛機,機關槍啪啪地就是打,炸彈亂扔,人不斷地從火車上掉下去,唉,實在是撿了條性命。”
正說著,突然響起了飛機聲,難民頓時驚慌失措,大人招呼小孩,小孩喊爸爸媽媽,亂成一片。在林子裡玩的小孩哭喊著往小客店這邊奔,這邊的難民一邊搖手,一邊往林子裡逃。父親和潘先生家的二官三官在混亂中,害怕被人衝散,連忙按照事先的吩咐,緊緊拉起手來,聲嘶力竭呼爹叫娘。
“二官,三官,立在那勿動,勿動!”
潘師母的聲音又尖又高,父親他們略微感到一些心安,人群在他們周圍波浪似的湧過來湧過去,他們手拉手,站在那不敢動,雖然看不見父母,因為知道潘師母就在附近,已不是太慌,一聲比一聲高地報告自己在什麼地方。飛機飛得極低地在空中盤旋了一會,然後翻身升高,向西面飛去。這時候,潘師母和祖母還有阿福已經到了父親他們身邊,大家抱成一團。潘師母連聲埋怨,說叫你們不要亂跑不要亂跑,又怪罪阿福沒看好孩子們。阿福不服氣,氣鼓鼓地站一邊不吭聲。祖母說:“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人群中又是一陣騷動,“打炮了,打炮了。”有人叫道。
“看,快看,飛機又過來了。”人們注意到不遠處我軍的高炮陣地正在開火,先前飛過去的那架日本飛機又倉皇往回飛。藏在林子裡的難民仍然有些害怕,然而由於感到解恨,不免膽子大起來,蠢蠢欲動指手畫腳。阿福觸電一般地衝出林子,追在飛機後面,手臂亂揮,高聲大罵。難民中也有人醒悟過來,想明白地說:“這是小日本的偵察機,用不到怕它。報紙上說過的,不是轟炸機,不會扔炸彈。”
飛機轉眼就沒了影子,難民開始三三兩兩走出林子,往小客店去。小客店老板坐在樟樹下美美地打瞌睡,肥胖的身軀頂著文旦似的腦袋,擺著奇特的姿勢,有節奏地微微搖晃,口水從他右嘴角掛下來,在胸前蕩來蕩去,越蕩越長。“老板真正好胃口,好胃口,睡得這麼香!”難民中有人羨慕得不行,感嘆道:“花竹幽窗午夢長,此中與世暫相忘。老板這一覺睡得好,睡得值,既免了擔驚受怕,又養了精神。所謂養生秘訣,善睡居先,睡能養氣,睡能還精,睡能健脾益胃堅骨壯筋。老板真是高人。”
驚醒過來的老板有幾分不好意思,喃喃說:“也不知怎麼就得了這毛病,老是要睡,老要睡,真沒辦法,沒有辦法。”
“哎呀呀,能睡最好,剛剛真要是來了小日本的轟炸機.啪嗒啪嗒落下炸彈,就這麼在美夢中糊裡糊塗死了,倒是很好的善終,省得做逃難的難民了,東躲西藏,也不知還能活幾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