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醒來,不知道自己在哪兒。一根管子插在我鼻子裡,新鮮清涼的空氣,山風,還帶著些異樣的味,沁我心肺。一條半結冰的林間小溪在高高的松柏間穿行,結了白霜的草在太陽下閃著光——我顯然在畫著一幅年歷畫。我聽見呻吟和雜音,聽到點滴和沙沙的聲音,還感覺到一隻手在我的左上臂,抓住我,拽得很緊——然後又松開。這不是手,我一會兒就注意到了,這是一個帶繃帶的自動血壓器,每過一刻鐘就量一次,記錄它,然後又到睡眠狀態。聽上去,像人吹充氣墊。在這個充氣墊上我漂向海洋。
2
他們站在岸邊向我招手。他們在等著我,他們都到了,
我的媽媽,我的外婆,呂貝卡,亞歷山大,我的外公穿著制服,我的曾祖父母,第一眼我沒認出他們,因為之前我從來沒有見過他們。他們來了,來歡迎我,他們站在沙灘上向我招手,對,真的,我聽到他們呼喚我:歡迎,你總算到了——可一個大浪襲來,沒有把我推到沙灘上,像我期待的那樣,呵,不,一股暗流又把我拉回到海裡,更遠了,很快,岸在我的眼裡消失了。
3
我睜開黏著的眼睛,眼前一片模糊。一個房間滿是彩色斑點——這倒使我想起,可能是我沒有戴上眼鏡。不知道會放在哪兒。盡管如此,我還是可以看出點東西,我隻要稍稍瞇上眼睛:窗戶在右邊,門在左邊,門是開的。很多器具圍在我身邊,電線,三個還是四個顯示屏,我聽到嘀一聲。指揮中心?我喜歡我的宇宙飛船,我這麼輕盈,沒有重量,我能飛。
4
城市上空很亮,我飄動著,往下看。我看著,又重新想起來了,我什麼也沒忘。這醫院的平頂,這白色的鵝卵石,那運河,那發電廠,站臺,這一切,我都可以看到,我躺著,我在這
城市上空飛著——幾分鐘後,幾個小時後,或是幾天後我纔會回來,回到我的皮囊裡,回到這張床上。
5
呵,怎麼,我沒躺在墳墓裡,我沒躺進土裡。天亮了,然後又黑了。我躺在醫院的一張床上,在一張有輪子的床上,我會被推出去。如果我轉一下頭,我會看到天空。今天它是白色的,前面垂著光禿禿的樺樹枝。窗戶是斜開的,清冷的空氣新鮮甘甜,我聽到了鳥兒,它們嘰嘰喳喳,意味深長。一道陽光透過雲層射過來,照到另一邊,紅磚牆的後面,海的另一邊,有一個墳墓,我曾到過那兒。
6
有人洗我的背,刷我的牙。我什麼都不用做,隻要躺著,我甚至不用喫飯,一個護士給我帶來宇航員營養,流質餐,凡身體需要的,裡面什麼都有了。
宇航員飲料是香蕉味的。現在我知道了,我完全明白了,這個房間真是我的宇航船,我是在飛向火星。至少到火星。即使是軌道再便捷,也要花一年的時間,或更長。我適應了,我待下來。
7
我的眼鏡又在了。我戴上它,看看周圍,又把它拿下來。我想,這一切我不需要看得那麼清楚。
8
我問起B。聽到了,他不在,他休假。一個腸胃專家走進房間,敘述著是如何把靜脈出血止住的。是用內窺鏡的方法把它給制服的,也就是說,用一根軟管推進我出血的食道,在這根軟管裡,裝有一個儀器,通過它,把一個橡膠夾子夾在爆了的靜脈上,這樣,靜脈曲張出血被控制住。我很幸運,這項技術出現的時間還沒多久。就在二十年前,面對這樣的出血,人們沒法做什麼。我失去了幾升血,我的血紅蛋白值不好,還有肝的數值,也因為出了那麼多血,導致了蛋白丟失而更加糟糕。但,我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