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少咸宜,多多益善
——讀《日記背後的歷史》叢書有感
錢理群
這是一套“童書”;但在我的感覺裡,這又不隻是童書,因為我這七十多歲的老爺爺就讀得津津有味,不亦樂乎。這兩天我在讀叢書中的兩本《王室的逃亡》和《米內邁斯,法老的探險家》時,就有一種既熟悉又陌生的奇異感覺。作品所寫的法國大革命,是我在中學、大學讀書時就知道的,埃及的法老也是早有耳聞;但這一次閱讀卻由抽像空洞的“知識”變成了似乎是親歷的具體“感受”:我仿佛和法國的外省女孩露易絲一起擠在巴黎小酒店裡,聽那些平日誰也不注意的老爹、小伙、姑娘慷慨激昂地議論國事,“眼裡閃著奇怪的光芒”,舉杯高喊:“現在的國王不能再隨心所欲地把人關進大牢裡去了,這個時代結束了!”齊聲狂歌:“啊,一切都會好的,會好的,會好的------”,我的心都要跳出來了!我又突然置身於3500年前的神奇的“彭特之地”,和出身平民的法老的伴侶、十歲男孩米內邁斯一塊兒,突然遭遇珍禽怪獸,緊張得屏住了呼吸-----。這樣的似真似假的生命體驗實在太棒了!本來,自由穿越時間隧道,和遠古、異域的人神交,這是人的天然本性,是不受年齡限制的;這套童書充分滿足了人性的這一精神欲求,就做到了老少咸宜。在我看來,這就是其魅力所在。
而且它還提供了一種閱讀方式:建議家長——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們,自己先讀書,讀出意思、味道,再和孩子一起閱讀,交流。這樣的兩代人、三代人的“共讀”,不僅是引導孩子讀書的最佳途徑,而且營造了全家人圍繞書進行心靈對話的最好環境和氛圍。這樣的共讀,長期堅持下來,成為習慣,變成家庭生活方式,就自然形成了“精神家園”。這對孩子的健全成長,以致家長自身的精神健康,家庭的和睦,都是至關重要的。——這或許是出版這一套及其他類似的童書的更深層次的意義所在。
我也就由此想到了與童書的寫作、翻譯和出版相關的一些問題。
所謂“童書”,顧名思義,就是給兒童閱讀的書。這裡,就有兩個問題:一是如何認識“兒童”?二是我們需要怎樣的“童書”?
首先要自問:我們真的懂得兒童了嗎?這是近一百年前“五四”那一代人魯迅、周作人他們就提出過的問題。他們批評成年人不是把孩子看成是“縮小的成人”(魯迅:《我們現在怎樣做父親》),就是視之為“小貓、小狗”,不承認“兒童在生理上心理上,雖然和大人有點不同,但他仍是完全的個人,有他自己的內外兩面的生活。兒童期的二十幾年的生活,一面固然是成人生活的預備,但一面也自有獨立的意義和價值”(周作人:《兒童的文學》)。
正因為不認識、不承認兒童作為“完全的個人”的生理、心理上的“獨立性”,我們在兒童教育,包括童書的編寫上,就經常犯兩個錯誤:一是把成年人的思想、閱讀習慣強加於兒童,完全不顧他們的精神需求與接受能力,進行成年人的說教;二是無視兒童精神需求的豐富性與向上性,低估兒童的智力水平,一味“裝小”,賣弄“幼稚”。這樣的或撥高,或矮化,都會倒了孩子閱讀的胃口,這就是許多孩子不愛上學,不喜歡讀所謂“童書”的重要原因:在孩子們看來,這都是“大人們的童書”,與他們無關,是自己不需要、無興趣的。
那麼,我們是不是又可以“一切以兒童的興趣”為轉移呢?這裡,也有兩個問題。一是把兒童的興趣看得過分狹窄,在一些老師和童書的作者、出版者眼裡,兒童就是喜歡童話,魔幻小說,把童書限制在幾種文類、有數題材上,結果是作繭自縛。其二,我們不能把對兒童獨立性的尊重簡單地變成“兒童中心主義”,而忽視了成年人的“引導”作用,放棄“教育”的責任——當然,這樣的教育和引導,又必須從兒童自身的特點出發,尊重與發揮兒童的自主性。就以這一套講述歷史文化的叢書《日記背後的歷史》而言,盡管如前所說,它從根本上是符合人性本身的精神需求的,但這樣的需求,在兒童那裡,卻未必是自發的興趣,而必須有引導。歷史教育應該是孩子們的素質教育不可缺失的部分,我們需要這樣的讓孩子走近歷史,開闊視野的,人文歷史知識方面的讀物。而這套書編寫的最大特點,是通過一個個少年的日記讓小讀者親歷一個歷史事件發生的前後,引導小讀者進入歷史名人的生活——如《王室的逃亡》裡的法國大革命和路易十六國王、王後;《米內邁斯:法老的探險家》裡的彭特之地的探險和國王圖特摩斯,連小主人翁米內邁斯也是實有的歷史人物。每本書講述的都是“日記背後的歷史”,日記和故事是虛構的,但故事發生的歷史背景和史實細節卻是真實的,這樣的文學與歷史的結合,故事真實感與歷史真實性的結合,是極有創造性的。它巧妙地將引導孩子進入歷史的教育目的與孩子的興趣、可接受性結合起來,兒童讀者自會通過這樣的講述世界歷史的文學故事,從小就獲得一種歷史感和世界視野,這就為孩子一生的成長奠定了一個堅實、闊大的基礎,在全球化的時代,這是一個人的不可或缺的精神素質,其意義與影響是深遠的。我們如果因為這樣的教育似乎與應試無關,而加以忽略,那將是短見的。
這又涉及一個問題:我們需要怎樣的童書?前不久讀到兒童文學評論家劉緒源先生的一篇文章,他提出要將“商業童書”與“兒童文學中的頂尖藝術品”作一個區分(《中國童書真的“大勝”了嗎?》,載2013年12月13日《文彙讀書周報》),這是有道理的。或許還有一種“應試童書”。這裡不準備對這三類童書作價值評價,但可以肯定的是,在中國當下社會與教育體制下,它們都有存在的必要,也就是說,如同整個社會文化應的,童書同樣應的,以滿足兒童與社會的多樣需求。但我想要強調的是,鋻於許多人都把應試童書和商業童書看作是童書的全部,今天提出藝術品童書的意義,為其呼吁與鼓吹,是必要與及時的。這背後是有一個理念的:一切要著眼於孩子一生的長遠、全面、健康的發展。
因此,我要說,《日記背後的歷史》這樣的歷史文化叢書,多多益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