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子鋼說妙就妙在這裡,政府能說強迫嗎?政府要是強迫,咱們還有什麼事?文念祖要是自願,咱倆還有什麼戲?你是真迂還是裝蒜?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越是困難的地方越是要去,越是大家不情願越是要把領頭羊隆重推出,這纔是改革家風采。
趙學堯嘆氣,我又何嘗不想把他推出去?
OK,完全OK!文念祖隻當個農民企業家是不夠的,文念祖還應當成為各方面的帶頭人,應該當人民代表當黨代表當勞動模範當精神文明樣板!何子鋼目光炯炯氣吞山河。在他宿舍的頂樓上,身後高樓的燈光使他面目猙獰可怖,一霎間馬路上的喧囂和餐館裡的油煙也戛然消退。他模仿領袖腔說,現在我宣布,一個幫助文念祖同志的特別工作委員會成立了,由趙學堯同志何子鋼同志擔任常委,從即日起開展工作,並建立二十四小時熱線聯繫。
趙學堯也笑,任重道遠啊。
一點也不遠!年底開黨代會年初開人代會,都是眼邊的事,十分緊迫。不就是個輿論攻勢嗎?這不是咱們的強項嗎?你寫我負責發表。我要不搞成地毯式轟炸都算白玩兒。你不是沒體現價值嗎?你不是拿了錢也不快活嗎?現在該你了!
於是趙學堯一張臉也莊嚴肅穆了許多。四周的巨廈輝煌燦爛著,霓虹燈變幻了各種臉譜,把他倆擠壓在這幢灰樓上。趙學堯為擁抱現代文明而來,卻屢屢被拒絕在圈外。趙學堯滿腹經綸、一肚子企業文化,卻耗在歌廳酒樓裡插科打諢。趙學堯不服氣。二人對視良久,然後一起無聲地笑。這次他們把手握得很凝重:
何子鋼說,悠悠萬事唯此為大。
趙學堯說,克己復禮!何子鋼說,包裝上市!
回來後趙學堯連夜起草一份詳盡的行動綱領,目標,步驟,措施,方法。以他的學問和一年的失敗,形像策劃應該不是問題。他覺著隆重推出又不給人以突兀之感纔為上上策,文總不是從天而降的英雄,他是土生土長有著豐富文化背景的實干家,因此以宣傳小事為主,細雨潤物逐步滲透,春夢過後了然無痕,然後再施以理論色彩套上戰略家光環。趙學堯以前曾經寫過一本叫《三十六計與公關技巧》的小冊子,來深圳後又以講授市場營銷學公共關繫學謀生,豈料這些紙上談兵的貨色竟也派上了用場。世事難料,也許由此真的玩兒大了?
趙學堯興奮了一夜。熬到今天,哪怕隻做成這一件事,此行南下也算有了意義。
不料何子鋼把他這幾張紙摔了又抖抖了又摔,批得一錢不值。這算什麼?都什麼年頭了還細雨潤物?還春夢無痕?我要轟炸!我巴不得一夜之間文念祖三個字占領所有傳媒的全部版面。文念祖,要像釘子一樣釘進所有領導人的腦袋裡,讓他們覺得沒有文念祖深圳的版圖就不完整。轟炸你懂不懂?何子鋼抓起煙灰缸嘩啦一下摔到地上。他眼皮垂下不看人,兇光卻惡厲厲地刺到趙學堯臉上。
趙學堯氣得臉通紅,訕訕說,你要是那麼著急不如去轟炸銀行,我包你一夜成名。
何子鋼這纔緩下口氣,說你要計較我的態度我倆還怎麼合作?他說,這是一個市場。別看你講過什麼狗屁營銷學,你的體會基本為零。到現在還考慮細雨潤物,好笑。你別急,你聽我講。我敢說,就是現在,就是這一刻,起碼有一千個腦袋在思考同一個問題,連最笨的小報記者都能嗅出這裡的銀紙香。為什麼?因為大買家出現了。大買家就是政府。這纔叫市場,一個充滿信息充滿陰謀的競技場!你在想什麼?大王之風起於青萍之末?等你那點細雨把地皮淋濕,人家早就開鐮收割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