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隼號列車的下車地點是第二十一號站臺,從那裡穿過新干線的檢票口,他一邊看著路線指示牌,混雜在一群拖著箱包的旅客、身穿職業裝的男男女女以及外國遊客當中,在車站大廳轉悠了大約半個小時纔到達目的地。
那裡是東京站酒店二層。
他把丸之內南口和中央口這兩個檢票口搞錯了,以至於一度跑到車站大樓外面去問了警察纔找到地方。派出所的警官面對眼前這個胳膊下夾著個包袱的鄉下人,用手指了指他的身後說:“你看,酒店在那兒呢!”
在東京站下車之前,他以為自己會比約定的時間早到二十分鐘,還大致想像了一下自己孤伶伶地在約好的咖啡館邊喝咖啡邊等對方到來,但一切還保持著平常的節奏。一個花白頭發的男人得體地穿著一件考究的西服(一般隻在公司成立紀念大會等特殊場合纔穿),從容地看了一眼手表。他設想著對方看到自己的情景時應該是這樣的。然而他的預設場面完全落空了。
酒店二樓是中空式設計,四周有一條回廊,從上面能看到左側的丸之內南口。當他穿過回廊來到電話中指定的那家咖啡館門前時,手表的時針正好指向了十一點。
自己指定的時間是十一點。
跟店裡的領座人說了聲自己在店裡跟人有約,便進到店內,一下子就明白對方比自己早到店了。
她們早早地坐在座位上等待見面。這個座位是事先預約好的,在店內右側比較靠裡的位置,母女兩人背靠牆壁並排坐著。她們對面的兩把椅子都空著。
也來不及調整一下呼吸,當他跟那位母親的目光相接時,便朝著其中一把空著的椅子走去。
母親的手在女兒肩上輕輕踫了一下,隨後就笑瞇瞇地站了起來。
剛剛還一直埋頭玩手機的女兒抬頭看了一眼面前的男人,桌下翹著的腿並沒有放下來。
這女孩兒是在用怎樣的眼神抬頭看自己呢?他很想從正面對視過去,然而卻抑制住了這一內心的衝動,在母親對面的位子上落了座。女兒的視線這下從左前方執拗地追了過來,似乎牢牢地貼在了他這一側的臉頰上。他心想:我又沒遲到,沒理由受指責吧;但卻從那視線中感受到了挑釁的意味。他遲疑著該把帶來的東西放在哪裡,就看了看旁邊的空座,剛想問,“三角君呢?”這時那母親就開口了。
“三角先生呢,他說今天早上有一個不能缺席的會議,他讓我們先跟您見面。”
“他不來嗎?”
“不,應該會來吧。他並沒有明說不來呀。”
母親稍稍有點在意女兒的樣子,她接著說:
“他說是會抽空從公司溜出來,也不是那麼好脫身的吧。更何況他平常就是個大忙人,而我們這件事又是臨時決定的。”
女兒在母親旁邊重重地點了兩下頭,似乎在說“對,就是這樣的”。這是個小小的女孩子。是個小學生,矮小的個子幾乎讓人擔心她背著沉重的書包能否自己走到學校去。
店裡的女招待過來了,問要點什麼。
他把手裡的東西放在了給三角準備的那張椅子上。
這是一件方方正正又扁平的東西。用一塊淡粉色的包袱布包著,這布還是參加別人的喜事得來的還禮之物。他把包袱結朝上平放到椅子上,然後就打開飲料單,對店員說:“一杯咖啡。”
沒想到那女兒幾乎同時就插了一句嘴,她說:“這兒的銅鑼燒很好喫的哦!”
“應該點一份煎茶和銅鑼燒的套餐。”女孩兒一本正經地勸他,一邊注意著他的視線。
“你應該不討厭銅鑼燒吧。我可是看到過的,你喫銅鑼燒的樣子。我們還一起喫過呢,家裡的三人一起。”
包括店員在內,大人們一時驚獃了。
那女兒把手中的手機放在桌子的邊上。這時候他纔聽到了店內流淌著的背景音樂。他感到這音樂的選曲對於這樣一家供應煎茶和銅鑼燒套餐的咖啡館而言,有點新潮了。
緊接著母親回過神來了,但這經過的時間比起現實仿佛要長好幾倍,她剛剛似乎在琢磨女兒那句話的意味;她慌不迭地說:“啊!這個……”
“要一杯咖啡。”他重又對店員說了一遍。
“我還沒好好介紹一下呢,真是對不住了。這孩子是我女兒,名字叫琉璃。”
正如聽說的一樣,這女兒長得聰明伶俐,這也跟自己想像的差不多。他聽著店內播放的新潮爵士樂,心裡這樣想著。一個七歲的小學生坐在椅子上,翹著二郎腿上身前傾的姿勢看起來有點成年女性的味道,但表情卻十足是孩子的,是一個還沒完全變聲的孩子。她的眼睛裡充滿了好奇心,看起來十分機靈。那兩顆眼珠子緊盯著他,毫無羞怯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