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
《太陽點名》是我此生出版的第二十本詩集,也是我自三十年前來高雄定居算起的第六本詩集。“江郎纔盡”之咒語,多謝繆思,始終未近吾身。
這本詩集分成三輯:“短制”四十八首、“唐詩神遊”二十三首、“長詩”四首,共為七十五首,分量之重超過我以前任一本詩集。這麼多首,主題、體裁、語言變化頗多,實在難以分析。以前我常說自己的詩大半是“等來”,小半是“追來”的—所謂“等來”,是不請自來,或是一個意像,或是一種音調,或是一句可以開頭,或是某詞可以發展,總之就是近於“靈感”;所謂“追來”,是有人請你就某一主題在某一時間之前交一首詩。我有時會婉拒,但是如果主題值得一寫,我就會以接受挑戰的自勵應承下來,然後在知性上做足功課,充分“備戰”。真正寫起來時,還得憑自己的感性,把那些知性的材料化為我用纔行。
例如《阿裡山贊》便是應阿裡山林務局之請而寫,《記憶深長》便是由臺鐵催生,《白孔雀》是為八方新氣的白瓷雕品而作,《西子樓》是應中山大學的校友會之需,《夢幻舞馬》是為宣揚《聯合報》所辦精彩表演而成。《秭歸祭屈原》更是湖北秭歸縣新建屈原祠堂,舉行端午祭屈大典,由該地縣長跨海來邀而特地新作的第七首詠屈之賦。後來我又應邀去開封參加祭屈,不得不寫出第八首的《招魂》來配合盛會。
其實詩集中頗有一些是我認定其主題極有價值而自動引其入詩的:例如《某夫人畫像》就是要肯定淡泊而純淨的風格,所以正話必須反說;例如《謝渡也贈柑》則是效古代文人之吟詩答和。隻要詩心不廢、詩興常發,則生活之中無事不可入詩。例如看醫生原非賞心樂事,尤以看牙醫為甚。近年我在白內障之外更添了青光眼,本就相當苦惱,但是苦惱不妨用詩來化解,反躬自嘲的諧趣,宋人就比唐人看得開。至於《核桃》,當然是一首詠物詩,不但要狀其物,更要超於像外,入乎意中,既要寫實,也得像征。這首《核桃》,始於摹狀,一變再變,轉入美學,終於對空洞的晦澀詩提出批評,一笑作罷。
第二輯《唐詩神遊》有點像論詩絕句,卻又不是。我讀唐詩大半生,老而更好。輯中這些小品,或是順著某首名作之趣更深入探索,或是逆其意趣而作翻案文章,或抉發古人之詩藝竟暗通今人之技巧,或以畫證詩,或貫通中外,總之以唐人為師,攀唐人為知己,其實都是抱著homage的敬愛心情,不敢對那些天纔無端唐突。
第三輯的《長詩》,除《秭歸祭屈原》是應靈均出生地的縣政府之邀請而用心創作之外,其他三首都是因為美加上宗教的感動而自動揮筆。《花國之旅》是詠臺北市花博會之盛況,開頭的一段用披頭士迷魂恍神的聲韻,希望能追摹翮如飛(groovy)的快意。《大衛雕像》寓抒情於敘事與玄想,並且不刻意押韻,《盧舍那》亦然。老來還能鍛煉新的詩藝,可見得詩心仍跳,並未老定。
《太陽點名》一首,專寫春回大地,太陽來點澄清湖岸特有花樹的名,充滿幽默與喜悅。在官方贊助下,此詩得以銅牌刻碑立於湖岸,是我長居高雄莫大的榮幸。
二○一五年二月七日於西子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