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古箏流派是我國著名的箏流派之一,以其豐富的傳統曲目所表現出來的內在剛健氣質和古樸優美的旋律,在全國極負盛名。“山東古箏樂”被文化部評為第二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是山東箏派歷代傳承人共同努力的結果。
相傳唐玄宗時期有一“梨園”女子走出了宮廷,來到了郓州西、鄄城東地區,以漢代宮廷為背景,編創了《漢宮秋月》《美女思鄉》《鴻雁捎書》等十大套曲及其他一些箏曲名篇,後來被郓、鄄兩城一帶的古箏先人們繼承下來,成為了山東箏派的代表性曲目並廣為流傳。
明代,山東箏樂在一些當時的官宦子弟、文人墨客的手中得到了很好的繼承和發展。但此時的山東箏樂並沒有走進民間,直到明朝萬歷年間,以合作形式參與到山東琴書(舊稱“唱揚琴的”,繫說書的一種形式)的演出中,並吸收了民間曲藝的大量營養,纔以山東琴書的說唱形式真正地走上了街頭。這種形式通俗易懂,能夠生動形像地講述故事,受到了當時人們的歡迎。藝人們根據山東地區特有的風格音韻及其特點,將山東琴書的音樂改編成箏曲,累積並且豐富了山東箏樂的曲目。清代,山東箏派得到了空前的發展。古箏先人們通過口傳心授的教學方法將山東箏派藝術一代代傳承下來,在繼承與發展的過程中,湧現出了一批又一批優秀的古箏演奏家,推動了山東箏派的形成、傳承與發展。
我的師父是樊西雨(啟蒙)、張應易(教授樂曲)和趙玉齋(帶入高等學府 ) 三位先生。想到先生們,便回憶起這樣一句話:“生我者父母,養我者師父。”這三位先生,不僅在教學上嚴謹,在做人上對我也教育頗深。
山東箏派歷來是師父尋徒弟,條件即是德纔兼備、喫苦耐勞。“學藝先學德”繫歷代門派先輩的收徒標準。啟蒙師父樊西雨先生當年收我為徒時,說道:“我考驗你兩年多了,也問了很多人,都說你小子德行好,還好學,是個材料。你願不願意跟我學箏?”而我當年沒有樂器,先生又說:“我的這些家伙事兒都給你了,你好好干。”就這樣我踏上了學箏之路。
先生們在繼承傳統曲目上非常嚴格,一個音符都不放過。當年張應易先生在傳授《隱公自嘆》時,由於此曲與《漢宮秋月》頗為相似,我深受《漢宮秋月》的影響,處理並不得當,張先生反復強調:“這是傳承,必須得處理好。”
“師徒如父子”是我與趙玉齋先生師徒關繫的真實寫照。趙先生排除萬難引我入高等學府“東北音樂專科學校”(瀋陽音樂學院前身 ) 學習,將箏曲創作、擂琴演奏、音樂理論等畢生技藝傾囊相授。當時條件非常艱苦,但趙先生堅持讓我喫住在他家裡,一旦有閑暇時間就督導我練琴、學習。
三位先生的貢獻:
樊西雨先生在選撥人纔方面,做出了傑出的貢獻。樊先生在當地是大地主,有時間且有能力“以琴會友”。當時方圓百裡的琴友經常與他往來,在交流琴技的同時,將古箏的重要性樹立起來,將當地的箏樂發揚光大。演奏方面,樊先生處理的箏樂非常細膩,追求細致的韻味,極力將樂曲處理得高雅大方。許多當地演奏家在聽到其演奏的箏曲後一致評價:古樸、典雅、細致入微。
張應易先生完整傳承了山東箏古曲,繼承並發揚了山東箏派特有演奏技法——大指小搖。有一次張應易先生提到:在他跟隨張念勝先生學習時,一個音符處理得不夠細膩,張念勝先生當時已患病臥床不起,仍堅持坐起為他示範演奏。此事在箏界傳為佳話,張應易先生對此事感悟頗深,曾多次對我強調,傳承古曲一定要嚴肅、認真、一絲不苟。
趙玉齋先生被譽為“中國箏王”。趙先生很好地傳承和發展了山東古箏樂,一生創作了多首獨奏、齊奏作品,成功地借鋻西洋樂的和聲織體,使箏的音響更加富有立體感。他創造性地將左手加入到演奏區域演奏(此為箏界裡程碑式的壯舉),讓箏這件擁有兩千多年歷史的樂器再發新芽,尤其是箏曲《慶豐年》的問世,為現今我國古箏事業的發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時任中國音樂家協會主席的呂驥同志在講話中稱《慶豐年》這首作品的問世,是對民族音樂發展的一大貢獻;音樂評論家李凌同志在《人民日報》上發表了一篇題為《古箏演奏革新者》的文章,對趙先生的藝術成就給予了高度的評價。此外,趙先生積極地參與樂器改革,使箏更加適應時代的發展。他整理創編的《山東箏曲集》,將山東箏樂推向全國,使山東箏派的影響力達到了空前的高度。
正是有這幾位師父的無私教誨,纔為我日後的成功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我剛開始接觸箏的時候,喫了非常多的苦。在當時,勞作之後纔能有一點時間練琴,家裡也沒那麼多的錢供我學習,好在那時候不講究“課時費”,徒弟家裡管喫管喝就行。到家裡教授我箏的師父共有四人:樊西雨、張應易、李大 和王邦貴,教授墜琴的師父是王登吉,教授軟弓京胡的師父是梁衍義。師父們來村裡時會相互邀約,互相學習、交流,以琴會友。
而我一學就是四五天,包括傳統曲目的學習、琴書的唱腔伴奏等,使我大量吸收了山東曲牌的韻味,流連忘返。師父們來家裡喫飯是個大問題,那時候特別窮,喫肉都是一件奢侈的事,隻能供得起四樣毛菜(家常時蔬)、一壺老酒、一包香煙(喫飯隨意,煙酒務必供應)。去師父家上課多數是在晚上,干完家裡的農活再去。借著月光,隨師父唱著工尺譜學習(口傳心授),有時到家忘了一句還得回去問師父。雖然條件艱苦,但我樂在其中。恰恰是這種學習方式,令我學習了大量的民間戲曲,豐富了日後的演奏技法與創作韻味。
隨趙先生來到學院後,我看到了外面的大千世界:第一次看到火車,第一次坐上汽車,第一次與蘇聯外教交流學習,等等,一切都是新鮮的。唯有拼命地學、拼命地練纔能不辜負師父的再造之恩,師父對我的學習態度也非常欣慰。
學成後,我先後被分配到了“東北人民藝術劇院”(瀋陽)和“吉林省民樂團”(長春)擔任獨奏演員,達到了演奏事業的巔峰,同時也奠定了創作的基礎。我有幸參加了“中國古典音樂民間巡回演出團”在全國各大城市進行的演出,大開眼界,完成了《春到田間》《歡慶節日》等早期作品的創作;多次為周恩來、朱德等國家領導人和金日成、西哈努克首演出;在長春成功舉辦了“趙登山獨奏音樂會”,引起了音樂界的轟動;1985 年應文化部指派擔任中國民族展演團副團長,代表國家參加在印度舉行的“國際打擊樂藝術節”,此次演出受到了各國音樂家的首肯和稱譽。記得呂驥前輩在聽到我演奏的兩首作品《鐵馬吟》和《廣陵行》後曾評價:“你的作品很有思想性。”這些榮譽既是我對古箏事業奮發向上的動力源泉,又是對幾位師父悉心教導所遞交的答卷!
我出這本書,主要有三個意義:
一、懷念師父們,感謝師父們孜孜不倦的教導,使我有了現今的成就;
二、完成師父們的遺志,傳承、發揚山東箏派;
三、讓絕大多數彈箏人尤其是年輕一代能了解、掌握山東箏派的風格韻味,喜愛山東箏派,把老祖宗留給我們的經典好好地傳承下去。
“箏聲出韻,韻由心生”是我從藝這些年的感悟。箏之魂,為韻。心中所想之,纔能理解韻為何來。為什麼古曲在演奏中左手的技巧比右手繁雜?此繫箏的特色,利用左手的按滑等諸多技巧來深入刻畫彈箏人的內心情感,表現出不同作品的內在情緒。而箏的傳承和發展有共性與個性兩方面,在傳承古老韻味的同時也要顧及音樂的個性和時代所賦予的特性,即古與今的結合,這樣纔能讓這件樂器生命力更強,走得更遠。
最後,我希望能有更多的年輕人為傳承和發展山東箏派藝術而努力奔波,為箏界的先輩遞交完美的答卷,為古箏事業譜寫新的篇章 !
山東箏人 趙登山
2019 年新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