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真宗景德四1007 年)鼕,二十四歲的柳永終於來到了汴京。
從福建老家到汴京,說是趕考,但這條路他居然走了六年,評價一句“放蕩無行”恐怕不算過分。不過,柳永到汴京的時節,正是好一幅盛世景像。其時,宋遼2 雙方的“澶淵之盟”剛剛締結,兩國之間開啟了百餘年的和平期;西夏太祖李繼遷剛剛死去;至於女真人,還在白山黑水之間漁獵求生呢。經過唐末五代百餘年的戰亂,人心思定,宋朝的治國方略也算寬仁,民間開始逐漸繁榮起來,其中尤以汴京為最。
初到汴京的柳永,第二年春日便趕上了三月初一金明池競標。當時,飛舟橫渡,鑼鼓喧天,車駕盈街,珠翠滿目,香風陣陣,朱紫白衣同歡,王公庶民共賞,甚至皇帝也與民同樂。柳永激動不已,填了一首《破陣樂》:
露花倒影,煙蕪蘸碧,靈沼波暖。金柳搖風樹樹,繫彩舫龍舟遙岸。千步虹橋,參差雁齒,直趨水殿。繞金堤、曼衍魚龍戲,簇嬌春羅綺,喧天絲管。霽色榮光,望中似睹,蓬萊清淺。
時見。鳳輦宸遊,鸞觴禊飲,臨翠水、開鎬宴。兩兩輕舠飛畫楫,競奪錦標霞爛。罄歡娛,歌魚藻,徘徊宛轉。別有盈盈遊女,各委明珠,爭收翠羽,相將歸遠。漸覺雲海沉沉,洞天日晚。
華麗的筆調,極盡鋪陳的良辰美景,為柳永贏得了“露花倒影柳屯田”的雅號,一如“紅杏枝頭春意鬧”成就了“紅杏尚書”宋祁,“梅子黃時雨”成就了“賀梅子”賀鑄。
不過,源於唐代《秦王破陣樂》的金戈之聲,卻被柳永變為盛世豐融之音,雖說無所謂對錯,但也大概能窺見唐宋兩代社會風貌、審美取向的區別。從《望海潮》到《破陣樂》,不難看出,青年時期的柳永極為擅長描繪勝景繁華,也難怪後來參與修《新唐書》的翰林學士範鎮感嘆:“仁廟(仁宗)四十二年太平,吾身為史官二十年不能贊述,而耆卿(柳永)能盡形容之。”
身在如此太平盛世,本就天性散漫的柳永全無求取功名、建功立業的緊迫感,一意流連花叢,依靠超凡的音樂纔能和填詞功力,分外受歡迎。葉夢得在《避暑錄話》中記載,當時的教坊樂工,每每有了新腔新調,必定要求柳永填詞,不然就不肯發布。柳永看起來很享受這種感覺,看看這首寫春遊踏青的《長壽樂》:
繁紅嫩翠。艷陽景,妝點神州明媚。是處樓臺,朱門院落,弦管新聲騰沸。恣遊人、無限馳驟,嬌馬車如水。竟尋芳選勝,歸來向晚,起通衢近遠,香塵細細。
太平世。少年時,忍把韶光輕棄?況有紅妝,楚腰越艷,一笑千金何啻?向尊前、舞袖飄雪,歌響行雲止。願長繩、且把飛烏繫。任好從容痛飲,誰能惜醉?
除了歌詠一貫的無邊美景,柳永還直白地表達:大好太平盛世,少年時節,怎麼能把韶華輕棄?要把太陽繫住,讓時間停滯,方能一直痛飲享樂。
詞中哪有一點追求功名之心?更不用說體現憂國憂民之情了。你可以說他不思進取,但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個真實的人,不回避自己的欲望,更不回避自己對美的向往。誰又能說這些優美的文字不是瑰寶,不足以穿越千年,歷久彌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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