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山下的語言
有一種東西，有人喜歡它，因為覺得其表達豐富，並且能夠彰顯自己的品位；有人討厭它，因經常感到詞不達意，言不由衷，或者會顯露自己的淺薄；這個東西就是語言。不管一個人喜歡還是不喜歡，語言是人類社會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種抽像和工具。對於很多人來說，在很多時候並不覺得語言的存在，因為太習慣了，日常對語言的使用都在不知不覺中。但在一些重要和特殊的時刻，又會時不時體會到語言的乏力。當人們在表達一種細膩的感覺，一種難以言喻的情感，或一種蛛絲馬跡般的差異時，就會發現自己的語言不夠用了。
語言的不夠用，又會影響到相關語言群體的生活與文化，甚至影響該語言群體對現實世界的認知。事實上，語言與人類對問題、對世界的理解息息相關: 沒有語言，就不能或難以對自然界進行認識；而沒有對世界和人性的深刻認識，也難以掌握語言。因此，人對世界和社會的理解和認知與人對語言的掌握是相輔相成的。從這一點上來說，對於從事科學與工程或任何一個“與語言無關”領域的人士來說，掌握語言不是浪費時間。
下面舉例加以說明。
對於大部分從事工程領域職業的人員來說，都知道“工程”的英語單詞是Engineering。但“工程”或“Engineering”到底是什麼意思，則不一定說得清楚。事實上，不光是普通人或普通工程人員說不清楚“工程”是何意思，即使是工程領域的翹楚也不一定說得明白。如若不信，先來看一下韋伯斯特大字典對Engineering這個單詞的定義。
（1） The work of designing and creating large structures (such as roads and bridges) or new products or systems by using scientific methods使用科學方法來設計和創建大型結構（如道路和橋梁）或新產品的工作。
（2） The control or direction of something (such as behavior) 對某種東西（如行為）的控制或引導。
上述定義強調了“工程”的兩個屬性: 一是使用科學方法來設計或創造大型結構或產品；二是控制或引導某種東西如行為。這個定義似乎沒有多少問題，也體現了科學和工程的不同: 科學重在發現，工程重在使用。不過，仔細琢磨一下卻發現有點不爽。事實上，上述對工程的語言文字描述存在一個很大的問題: 如果隻要設計和創建大型結構或新產品就可以被認為是“工程”，那麼隨便一個什麼人，設計和實現隨便一個多麼微小的新產品或一個丑惡不堪的大型設施，都可以聲稱自己是工程師。這樣，豈不是人人都可以或者都應該是工程師？這樣豈不是將工程歸入到類似掃地這樣無須任何知識和訓練的境地？專業英語（計算機）前言〖1〗〖2〗〖1〗〖2〗這種定義讓“工程”顯得是一個微不足道的行業，而這對於搞工程的人來說是難以接受的。
基於此種認識，由7個工程專業協會所共同創建的“工程和技術認可委員會（ABET，Accreditation Board for Engineering and Technology）” 對工程做出了如下“學究”式的定義:
The application of scientific and mathematical principles to practical ends such as the design, manufacture, and operation of efficient and economical structures, machines, processes, and systems. （工程就是將科學和數學的原理應用到實際需要中來設計、制造和維護高效且經濟的結構、機器、流程和繫統。）
相較於韋伯斯特大字典的定義，上述定義有了較大的改進，主要是增加了practical ends（實際需要）、efficient and economical（高效且經濟）、machine, process, and systems（機器、流程、繫統）。也許一般人不會注意到這種區別的重要性，但這種添加大大提高了“工程”的門檻。“工程”再也不是隨便設計和制作一個微不足道的東西，而必須是能夠解決“實際需要”，所設計和創建的東西必須“經濟高效”，且成品還包括“流程和繫統”。這就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從事的一個領域了，能夠聲稱為工程師的人數將因此而大為減少。
上述定義長久以來獲得了很多工程師們的認可，但還是存在一個讓人覺得不爽的問題: “工程”似乎是一個獃板的“科學應用行為”。科學家們發現科學，工程師們則按部就班地應用“科學”來解決問題。這樣就給人一種感覺: 工程不如科學“重要”或有“創造性”。這對於搞“工程”的工程師們來說顯然難以接受。於是乎，ABET的繼任者，美國職業發展工程師協會（ECPD, American Engineers Council for Professional Development）對“工程”的定義進行了如下改善:
The creative application of scientific principles to design or develop structures, machines, apparatus, or manufacturing processes, or works utilizing them singly or in combination; or to construct or operate the same with full cognizance of their design; or to forecast their behavior under specific operating conditions; all as respects an intended function, economics of operation or safety to life and property.
ECPD在上述對“工程”的表述裡面，加入了creative（創造性）這個單詞，以顯著增加“工程”這個領域的含金量；加入了apparatus（設備）這個無所不包的單詞，以顯著擴大“工程”所涵蓋的範圍，加入了singly or in combination（單一或組合），表示工程師們能夠綜合運用不同科學原理，具有跨行業的能力；加入了to forecast（預測），將“工程”的能力從“現實”提升到可以對“未來進行預測”；加入了safety（安全）這個單詞，從而將“工程”的標準進行提撥。可以這麼說，ECPD對“工程”的定義大幅度提高了“工程”的能力、重要性、覆蓋範圍，極大地提高了“工程師”的地位，顯著地壓縮了“隨便什麼人都可以聲稱懂工程”的可能性。
由此可見，語言表述的不同，其表達的本意、內涵和外延，其所帶來的暗示和推論都有很大的不同，而且可能是本質的不同。
ECPD的定義雖然較ABET的定義要好很多，但仍然有一部分“工程師們”不太滿意。尤其對此不滿的是國際電子和電器工程師協會（IEEE，Institute of Electrical and Electronic Engineers）。他們在1990年對“工程”進行了重新定義:
The application of a systematic, disciplined, quantifiable approach to structures, machines, products, systems or processes. (IEEE 1990) （工程就是將繫統化、學科化、定量化的方法應用到結構、機器、產品、繫統或流程中。）
很多人在看了上述定義後，都覺得IEEE對工程所做的定義與ECPD或ABET對工程的定義並無太多不同，都是關於“結構、機器、產品、繫統或流程”。不同的是，ECPD和ABET裡面包含了“科學（和數學）原理”，IEEE定義裡面則不包含該詞組，而是包含了繫統化、學科化、定量化等描述。有人認為，這點不同實在不是什麼大不同，完全用不著重新搞一個定義出來，因而覺得IEEE有點庸人自擾。
但IEEE的定義真是多餘，沒有任何不同的庸人自擾嗎？
當然不是。凡是認為這兩種定義沒有太大不同的，甚至不過是文字遊戲的人，一定是是對英語語言，甚至是語言本身的理解存在缺陷和局限。在IEEE給工程所下的定義裡面，由於去掉了“科學和數學原理”這幾個詞，從而將“工程”從隸屬於“科學和數學”的關繫中解脫出來。即工程可以獨立於科學和數學而單獨存在，它有自己的知識體繫，有自己的繫統、學科和量化標準，而這套繫統與其底層的科學學科是不同的。這種定義極大地提高了工程領域的層次，形成與科學並駕齊驅的態勢。這對於從事工程的人來說是一次地位的質的提升。
圖1Engineering: the application of a systematic, disciplined, quantifiable
approach to structures, machines, products, systems or processes
圖2愛德華·薩皮爾（Edward
Sapir）: 語言決定現實從上面的討論可見，不同的人們對工程的認知是不一樣的，這導致了他們對“工程”表述的不同，也就是在語言使用上的不同；而這種語言使用或表述上的不同，又會影響到人們對“工程”的認知。顯然，IEEE在語言使用上對“工程”這個領域進行了貼切的表述。
“工程”領域如此，其他任何領域都是如此。事實上，很多人認為語言是一個人生活、工作和認識世界的不可或缺的工具。正如美國著名的人類語言學家、耶魯大學教授愛德華·薩皮爾（Edward Sapir）所說的話:
“The fact of the matter is that the ‘real world’ is to a large extent unconsciously built up on the language habits of the group.”（事實是，“現實世界”在很大程度上不知不覺地構建在群體的語言習慣上。）
語言的難度
語言很重要。但不幸的是，語言也是很難的東西。一個稍微有點見識，或經常使用語言來進行溝通、談判、傳播思想的人都會有這種感嘆。如果一個人認為語言很容易，尤其是認為英語語言很容易，專業英語很容易，那就請立即關上本書，因為這個人已經不需要閱讀本書了。
對於願意繼續讀下去的讀者來說，為什麼語言這麼難呢？
也許讀者見過冰山，至少從圖片上見過: 大小不一，有的巨大宏偉，乍眼看去，嘆為觀止。不過這種嘆為觀止隻是表像。因為在水面上的冰山，無論如何壯觀，也不過是冰山的一角，其沉在水下的部分遠比水上的部分大。語言也是這樣，我們平時用到的詞彙、詞法、句法、修辭不過是語言整體能力中的小小一角，絕大部分的語言能力我們平時並沒有看見，自然更談不上使用。因此，當我們感到語言不夠用的時候，就是需要下沉到水裡，觸摸冰山整體的時候了。而一旦你了解、掌握了冰山的水下部分，語言問題多半就迎刃而解了。
說得更直白一點，語言並不隻是語法、詞法、句法、修辭，這些隻是語言的表面屬性，也就是語言處於冰山上的部分。一般人加以訓練，或者刻苦記憶，總能夠掌握一二。更為重要、廣闊、關鍵的支撐在冰山的下面。這就是語言中的文化、語言中的邏輯、語言中的行業、甚至語言中的人性。沒有文化修養、沒有邏輯修養、沒有行業背景修養、對人性沒有多少認知的人，其在語言上所能達到的境界將非常有限。如果隻在語法、詞法、句法、修辭等表面屬性上進行修煉，達到的多是雖然挑不出多少問題，但也沒有多少美感的機械式語言能力。而在邏輯、文化、行業（專業）、人性等方面不斷修煉纔是讓語言達到爐火純青的真正路徑。
作為一部側重於計算機領域的專業英語書籍，本書的主要關注點是語言的行業（專業）方面，對邏輯、文化、人性等方面則根據需要進行點到為止的討論。
本書概覽
本書介紹在專業英語詞彙、理解、閱讀、寫作時所需要具備的概念、采用的途徑和使用的方法，並展示和討論專業水準的英語寫作所面臨的幾個核心問題，如信息問題、勸說問題、倫理問題、真相問題；本書還同時對專業英語的詞彙、語法、修辭、風格進行粗淺地討論，並對專業（計算機）論文的一些寫作規範進行簡單介紹。當然，本書為關注的是向讀者展示英語語言的優雅和美妙，從而激起讀者學習英語的興趣。而興趣是學好專業英語的根本基礎和動力。以下為本書的內容結構和概覽:
圖4本書結構
本書第1章為專業英語概論。該部分首先對如何評價英語水平進行一點討論，然後對英語語言與邏輯、社會文化、人性、行業背景等幾個方面的關繫進行簡單闡述，以使學生認識到這些部分對語言美學的關鍵作用。然後通過一些有趣的例子和幽默來引入學生對學習英語的興趣，之後對專業英語的定義進行詳細討論，分析普通英語和專業英語的不同，同時闡述如何來學習專業英語。這部分是全書的基礎，學生在讀完本章後將在腦海中形成對專業英語的一個概貌。
第2章討論專業英語的詞彙。本章主要對詞彙的內涵、外延、詞根、引申及行業屬性進行闡述，並著重分析專業英語詞彙和普通英語詞彙之間的區別，即同一個單詞在普通英語裡面有一層意思，在專業（或行業）英語裡面又有著另一層意思。本章的具體議題包括詞從哪來、普通詞彙概覽、專業詞彙概覽、專業短語、詞彙的誤解及誤解的後果。
第3章討論專業英語閱讀。學習這門課程的學生一般都會在日後閱讀（專業）英語資料。閱讀的水平高低直接影響理解的正確性和精確性。本章介紹閱讀專業英語（也適用於普通英語）的幾種有效方法，如抓住要點、直搗龍巢、默想整理、推測、提出和回答問題、行業和專業修養、哲學及隱秘知識、修辭、情緒調諧、引申、代詞對應等。本章通過大量舉例來說明如何應用這些技巧來精確理解專業英語文章或段落，並說明如何在細膩處進行把握。
第4章討論專業英語寫作。一般認為，對於學習一門語言來說，隻有能夠流利地使用該語言進行寫作，纔算真正掌握了該門語言。英語也不例外。隻有寫出流利的英語文章，英語纔算學好，否則多隻能算半拉子。本章著重介紹英語寫作的基本要素、常犯的十大錯誤，並展示和討論專業水準的英語寫作所面臨的幾個核心問題，如信息問題、勸說問題、倫理問題、真相問題。本章所有討論都基於實例分析來進行。
第5章為專業論文規範簡介。對於大部分開設專業英語的院繫來說，其目的是讓學生能夠撰寫英語論文或至少能夠翻譯英文論文摘要。本章為此特地介紹一下撰寫（計算機）專業論文時需要注意的一些語言習慣和規範。相對來說，這部分沒有太多的邏輯、文化、意蘊、美感等，而主要是一些機械方面的注意事項，略微會顯得枯燥。
第6章為案例文章分析，這部分是對前面幾章的一個總結，通過對四篇例文的分析，讓學生看到詞彙、習慣、閱讀、寫作、人性、文化、邏輯、修辭、行業專業背景等諸多方面的技巧是如何有機地融合經典的文章裡面。本章討論的四篇例文分別是: Importance of University Education，論證大學教育的重要性；Science: The Misplaced Blame，討論科學的責難；第三篇的標題為Map/Reduce: Simplified Data Processing on Large Clusters，討論大數據處理框架；第四篇是Big Datas Big Unintended Consequence,討論大數據所帶來的大意外；後一篇是Binding Ties, Song of Self—The Purpose and Power of Language，討論語言的目的和力量。由於第三篇論文是一篇計算機專業的論文，比較長，本書僅對其進行摘要式的評析。
現在我們就下潛到水下，查看冰山下的語言全貌。如果仔細閱讀，你就會發現冰山下的奇妙世界。
圖5水面之下的冰山纔更有魅力
鄒恆明
2014年10月於達拉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