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 VI
致謝/ VII
導言 / XIII
第一部分起源
第1章分類問題 / 2
第2章可塑的動物 / 24
第3章達爾文的普遍定律 / 54
第二部分遺傳
第4章彩色液體，彩色玻璃 / 70
第5章顯性的疑問 / 86
第6章自然無躍進 / 104
第三部分變異
第7章“變”的含義 / 132
第8章相同的線索 / 160
第9章適用條款與條件 / 196
第四部分選擇
第10章契合的方方面面 / 218
第11章各種各樣的孤島 / 242
第12章犬與狼之間 / 264

導言
這是一本關於選擇性育種的書。
雖然這是發生在圈養動物身上的事情，包括家養動物，但這與馴化並不是一回事。馴化是最先發生的事情——從野生動物到自我保持溫馴的種群的轉變。本書講的是在那之後發生的事情：那些溫馴的動物不斷演變成更美麗、更有用、更高產、更高效的種群，或僅僅是它們的新變種。最重要的是，這本書講述了更大、更廣範圍內的選擇性育種，這個範圍包括所有野生動物
（以及植物）的轉變。我們稱之為進化。
雖然現在有很多人在科學上對馴化大驚小怪，但選擇性育種——一個“貧窮而卑微的灰姑娘”學科——實際上被忽視了。然而，要說本書完全獨一無二，嚴格說來也並非如此。此前還有一本著作，出版於1868年，也就是150年前，作者是查爾斯·達爾文。
非常遺憾，《動物和植物在家養下的變異》（通常簡稱為《家養下的變異》或《變異》）並不是達爾文最偉大的成就。它甚至遠不如《物種起源》第1 章那樣表達清晰或目標明確，在那一章中，他第一次明確地類比了選擇性育種與自然選擇進化論（不必擔心，如果不清楚這件事的歷史背景，第3 章有詳細的解釋）。《變異》這本書是為了擴展《物種起源》，最重要的是指出了一種途徑，使個體之間的細微差異可以遺傳下去。不走運的是，達爾文並沒有找到答案。
首先我想說明的是，我並非一直都是選擇性育種方面的專家。這是我丈夫的研究領域，在大約十年前，他進入我的生活之前，我和其他大多數現代博物學家一樣，對動物愛好者的成就抱有偏見。也就是說，我那時很無知，還以此為榮。
2007年，在維也納舉行的歐洲鳥類策展人會議（European Bird Curators' Conference）上，我們相識並相愛。當時我是英國自然歷史博物館鳥類收藏品的策展人，海恩·範格魯是荷蘭國家自然歷史博物館鳥類和哺乳動物的藏品主管。你可以想像這樣的一幕：在壯麗的博物館圓形大廳中，燭光晚宴正在舉行。窗外是星空下美麗動人的景色，多瑙河綿延流淌，幽暗的水面映出維也納華燈璀璨的光輝。無法言說的化學反應像無形的線將我們牽在一起，我們沉浸在美妙浪漫的二人世界裡，對周圍的人渾然不覺。就是在這樣的時刻，這個即將成為我丈夫的男子破壞了我美好的幻想，他說他養鴿子。
鴿子愛好者，戴著平頂帽，白色外套上繡著俱樂部的徽章，至少在我的國家是這個樣子。一般至少60歲，就算實際年齡不是，也給人這樣的感覺。通常他們很難讓人感興趣。我覺得這個念頭很好笑，也有點讓人不安。
我沒有認真對待愛好者們真是太愚蠢了。我忘記了一個事實，這些男士（還有女士）通過他們自己的途徑，對於鳥類的了解並不比任何博物館鳥類學家或野外觀鳥者要少。他們技藝高超，鴿子在他們手中如同塑泥，幾代之內就能被塑造成任何形態，出現任何顏色。愛好者可以像H.G. 威爾斯（H. G. Wells）的時間機器一樣加速進化。他們能將單個性狀從一個品種轉移給另一個品種，且不會引入不想要的性狀；將體態由平伸變為挺直；讓身體的特定部位而不是其他部位的羽毛變長；制造新的顏色和花紋組合。動物愛好者們早就已經是遺傳學大師了，早在貝特森（Bateson）首次使用“遺傳學”這個詞之前，在孟德爾用豌豆做實驗之前，在年輕的達爾文尚未登上“小獵犬號”之前。在馴化過程中，他們在個別物種中制造了比自然界中所有現存的或曾經存在過的物種更廣的多樣性。然而，從專業的生物學家到誇誇其談的博物學家，許多現代生物多樣性的倡導者卻如此漫不經心地對他們的成就不屑一顧，甚至加以指責。
丈夫其實一生都在培育各種各樣的花色（展示）鴿，但不是以展覽為目的。他還培育過雞、沙鼠、金絲雀、虎皮鸚鵡和環頸鴿（barbary dove），並對整個動物界物種共有的變異性狀（特別是顏色異變）進行了持續廣泛的研究。他花了幾十年的時間，做實驗的方式連達爾文看了也會高興。例如，將鴿子的絲毛（silkie）突變品種培育成飾背（Frillback）品種，來研究羽毛倒鉤是否在羽毛卷曲中起作用；利用點突變來驗證絲狀羽毛的鳥類是否比正常羽毛的鳥類對寒冷更敏感；培育白羽雞和白雉的雜交品種，來觀察兩者是否有相同的遺傳特征。諸如此類還有很多。
達爾文在觀察生物和做實驗時也是最快樂的。實驗範圍甚廣，從測試海水對種子的影響，以了解其在海洋島嶼的定植情況，到通過觀察蚯蚓對不同樂器的反應來研究蚯蚓的感知能力，其中我最喜歡的一個是他在非常幼小的奶貓身上測試視力和聽力之間的相關性。達爾文曾經觀察到，大約9 天大的小貓在睜開眼睛之前似乎對聲音沒有反應。他的方法是：（1）躡手躡腳爬到一窩小貓那裡，拿著撥火棍和鏟子，小心翼翼不發出任何聲響；（2）將撥火棍和鏟子狠狠相擊，盡可能發出吵鬧的聲音。小奶貓們繼續呼呼大睡，渾然不覺。
最近看到我們養的那一小群矮腳雞在花園裡覓食（作為丈夫的鳥，它們不是什麼公認的品種，而是一繫列有趣的遺傳性狀集合）。顯然，柴堆下面有很多好喫的東西，但隻有那些肢體短小的鳥兒纔能擠進狹小的縫隙裡，其他的隻能留在外面聽著它們大快朵頤。達爾文的結論與我們的結論相同：如果食物短缺，短腿的個體比正常的個體有更好的生存機會。
我將本書分為4個部分，每部分各3章：“起源”“遺傳”“變異”和“選擇”。第1 部分“起源”為其餘部分奠定了基礎。
這本書從分類繫統開始，分類繫統是早在生物之間的進化關繫被科學接受之前，卡爾·林奈（Carl Linnaeus）就已經設計好的。盡管這個繫統在大部分情況下都很好用——大多數動、植物物種似乎都處於靜態而變化不大，但這畢竟是一個與進化的漸進性完全相悖的人為架構。最明顯的問題莫過於該繫統如何細分，或者說無法細分馴養動物。
動物有可塑性，一直在變化。它們的外觀經歷了從一個地理位置到另一個地理位置的無縫轉換，並隨著時間的推移而變得穩定。有時會從之前的單一形態分支成兩個或兩個以上的形態。雖然野生動物的變化往往發生在世世代代，無法觀察，但對於馴養動物的變化，人可以用一生的時間記錄下來。這種形成分支的可塑性是第2章的主題。
第3章介紹了達爾文的自然選擇理論，它和任何自然法則一樣，都基於素組成的簡單且考究的公式，其中有兩個組成部分：選擇和變異。但是為了讓自然選擇發揮作用，變異必須是可遺傳的。這是達爾文的關鍵論點，也是第2部分的主題。
“遺傳”是第2部分，以融合開始，雙親的品質混合在一起，產生介於兩者之間的後代。幾個世紀以來，融合一直是遺傳運作原理的公認解釋，但它勢必導致每一步都有損失變異。另一方面，達爾文的理論需要不斷注入新的變化。換句話說，達爾文也有問題。
由孟德爾揭示的遺傳真實機制以及其中的一些復雜問題是第5章的主題。孟德爾的遺傳學說與達爾文的自然選擇學說本應是天作之合，如果孟德爾的工作從默默無聞中顯現出來的時候達爾文還活著，我毫不懷疑，達爾文會敞開心扉去接受它。不幸的是，兩個陣營的追隨者在進化是依靠巨大飛躍還是小步漸進的問題上存在分歧，這是第6章的主題。
在本書的中間部分，即19世紀結束後不久，是時候告別達爾文和他的追隨者，回到自然選擇的先決條件上來了。
在第7章，即第3部分“變異”的首章中，我介紹了一個嶄新且激動人心的詞：“突變”。盡管突變與怪胎和怪物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但事實上，突變是所有變異的最初來源：DNA復制過程中的微小隨機變化可能導致重大的形態差異，或者是細微的差異。
相同或十分相似的突變可以發生在非常不同的動物群體中，這是第8章的主題，而第9章會提醒我們，基因並不是隻要按下去就能奇跡般產生確定結果的按鈕。在特定環境條件下進化的性狀通常需要相同的條件纔能充分表達。環境（內部的及外部的）與基因同樣重要。
到了第4部分，也是最後一部分——“選擇”，第10章著眼於選擇的不同方面（其中一些是相互對立的）以及野生動物和馴養動物之間的相互對應。生殖隔離對種群的影響以及種群未來的進化途徑會受到偶然力量隨機作用的影響，這些會在第11章中闡述。
到此為止，本書隻專一地討論了選擇性育種，論述人工選擇與其他進化過程是有可比性的，也是達爾文用以解釋其自然選擇理論的絕佳類比。直到第12章，我纔開始介紹馴化過程，再次提示，我認為這是一種進化過程，與其說是“我們對動物做出來的事情”，不如說是在日益被人類主宰的世界中，一種休戚相關的共生關繫的漸進過程。
得益於一個半世紀的後見之明，這本書有意寫成類似於達爾文的《變異》的形式，假設他有那把難以捉摸的丟失的鑰匙——對遺傳如何起作用的理解。根據《物種起源》第1 章的精神，我已經能夠證明，達爾文在自然選擇和人工選擇之間的類比在很多方面比他意識到的更為恰當。雖然這本書包含了很強的歷史因素，但我並不打算寫一部進化論的成就史。我一直把注意
力集中在達爾文和他的理論在現代綜合進化論開啟之前所遇到的挑戰上。雖然已經借助各種出版資料進行了廣泛研究（本書最後有文獻精選部分，雖然不可能包括所有內容），但我仍然充分利用了丈夫的豐富知識和畢生經驗，結合我自己對進化生物學的興趣，希望這本書能被認為是學術著作，隻不過滿篇都是達爾文風格的第一手觀察資料。
我對本書的期望是多方面的。當然，我希望它能獲得好評，期待全世界的書店和圖書館都會收藏這本書，人們會蜂擁而至搶購它。如果再大膽設想一步，它甚至可能會獲獎（天哪，我真的好想獲獎）。然而，我最希望的是，它能鼓勵人們以不同的方式看待馴養的動物及其所處的環境，或者更確切地說，用你看待任何動物及其所處環境的方式去看待這一切。現在不該再去想，一隻寵物狗在“野外”會活得多糟糕，而要意識到人為環境與其他環境一樣都是環境。很可能未來在狼被消滅之後很久，世界上仍然有寵物狗。不管你喜不喜歡，寵物狗（即使短鼻子寵物狗）都是進化上的成功。正如我在第7 章結尾所說，對抱怨“看看人類對京巴狗做了什麼”的人士，我的回應是：“看看花朵對刀嘴蜂鳥做了什麼！”
我還有另一個願望。就像我朋友的父親（他的故事在第2 章結尾），少數懷疑論者或許會因此受到啟發，重新考慮他們對進化論的看法，也許會得出這樣的結論：進化論並非如此糟糕、如此冷酷、如此空泛。我希望能實現這個願望，並非出於十字軍那種征服欲，隻是和所有人一樣，想把自己發現的美麗動人的事物分享出來。自然選擇對人類來說確實是極其震撼的概念，但它也蘊含著深刻的、令人嘆為觀止的瑰麗和精致優美的詩意。踏進這樣的深淵需要勇氣（我已經自行邁出了這一步），但是，正如我在第3 章中會再次提到的那樣，有可行之路，景色壯麗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