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與西恩同居

我的友情遭受挫折，親情變得淡薄，而愛情，似乎上天也跟我開了一個玩笑。

我愛上了西恩。她是我在今年鼕天遇到的一個孕婦，她被自己的男人拋棄了，而她腹中還懷著那個男人的孩子。我有時候都想不明白這個世界為什麼這麼殘酷，為什麼那麼多人像我一樣生活艱辛，無人理解。

我收留了她，請她做我的模特，和她分享我的面包。我曾堅定地對凱說：“我愛你而不是別人。”盡管她答復是：“還是死了這份心吧！”但我仍充滿希望，無法平靜。我前往阿姆斯特丹，聽說她的回答是：“他愛的肯定不是我。”我知道我的性格也比較衝動，我無法接受這個事實，我把我的手放在汽燈火苗中，再一次懇求道：“讓我見見她把，哪怕見面時間就像我的手能在火苗中放的時間一樣長。”盡管如此，她家人仍是不同意。

瞬間，我覺得我心中的愛情死了，我的一番真情被扼殺了，前所未有的空虛感席卷我的內心，上帝啊，我被拋棄了嗎？到此，我終於能理解有些人為什麼投河自盡，但我不贊成這樣做。

當時，我跟毛沃還未斷絕聯繫，他鼓勵了我，使我又投入創作中。當我認為我的愛情被扼殺時，它又復生！有時世界就像這樣奇妙，永遠不會一成不變。

西恩看出了我並不粗俗，她像一隻聽話的小鴿子那樣溫順，變得溫柔真誠，她對我說：“雖然你不富有，但是隻要我們在一起，我就能忍受一切，我們都不再是孤單地生活。”

果然，我們認識之後，她的情況變得越來越好，越來越快樂，越來越有精神，再也不是鼕天遇到的那個病弱、蒼白的女子了。我所提供的隻是簡單的條件，卻使她健康強壯起來，這使我感到很快樂。

我想起兒時的老保姆，西恩也是這種人。她的頭形與側身線條使我想起蘭德爾畫的《苦難的天使》，顯得很不尋常、很高貴，雖然她臉上有麻斑並不漂亮，但她身體線條單純而優雅。

我欣賞她，理解她，她一直在從容地按自己的意志行事，對我不賣弄風情，並且愛學習。盡管她有許多怪癖，但這並不妨礙我們一起生活，在許多方面，她對我的許多創作都有所幫助。

我非常理解環境對她的影響，所以我不會因此而煩惱。有時候我會因為一些事情而感到惱火時，她能夠給我鼓勵和安慰，使我能迅速地平靜下來，這一點是我欽佩她的地方。我覺得我們頗有一種心照不宣的互相理解，從而隻看到對方的優點而從不挑剔對方的缺點。

如今她不再年輕漂亮，但她對我來說是非常重要的合作伙伴。她不僅在面對生活的困苦時不再抱怨，而且還會努力地做好自己分內的工作，保持的工作態度和我合作，這與我在繪畫方面取得的重大進步是密不可分的。

我所敘述的她還有她的各種情況都是有點傷感的，然而那是我在以現實的角度來描繪一個現實的人，而不是從情感方面去考慮。

對於愛情我有自己的深刻理解，愛情有苦也有甜，我們能夠從中學到許多我們之前所不知道的東西。然而能夠驗證真正的愛情就是在困苦時刻所流露出來的真情，這也將是我們深刻的體會。

弟弟，我想娶這個女人，因為我們倆的性格彼此投合。我想把家庭的氛圍融入我的作品中，然而我這麼做肯定會引起世俗的偏見，這的確需要我脫離世俗。我寧願做一個勞動者，並在這種生活中體會安然自得的閑情，這是我求之不得的生活狀態。

我還記得那句話：“作為一個人，如果他太過於固執，一成不變的話，那麼他必然是一個心胸狹小的人。”目光短淺的人不贊同這種看法，他們評判一個人不考慮環境，隻看這個人有多少財富就有多大價值。

如果我不娶西恩，或許對她來說會更好一些。然而現實社會的種種的困難並不會因為一個女的而憐香惜玉，反而會遭到蹂躪。在這些年裡，我親眼看見了殘酷的現實。我相信所謂的文明和進步，但不得不持有懷疑的態度。

在面對周圍的事情，我總采取靜觀其變的態度，因為我不想因為一些事情而觸犯到別人。但在對待嚴謹的事情上，我認為絕不能受別人的左右，也不能感性地去處理，而應該遵循道德規範的基本原則。也就是說，你的行為要上對得起天，下對得起地。比如西恩，她的個孩子的父親雖然和她有了孩子，然而卻沒有娶她。這樣的行為在世人的眼裡是可以原諒的，因為在世人眼裡錢是好的東西。

但是，在這個現實的世界中還有這麼一個與人類相反的我。我不在意世人對我的評價，就像那個男人不在意正確的道德觀一樣。也許對他來說，隻要表面上是個正人君子就足夠了，然而我認為重要也是基本的是不能欺騙或拋棄一個女人。

我喜歡西恩，但沒有馬上結婚的念頭。然而在我想和她進一步了解時就非常清楚，如果靠我的力量去幫助她，我必須謹慎行事。我曾經坦率地對她說：“我就是這樣一個人，我也非常理解你和我之間的地位隔膜。我窮，但是我不是一個隨便的人，這樣的我不知道你能否接受？如果不能，我希望我們還是保持原有的距離。”她聽完之後說：“雖然你很窮，但是我還是願意和你相處。”

如果我們能夠在一起，我想我們應將盡可能節約，為今後的生活鋪設一條筆直的道路。我相信慢慢地會掙到足夠的錢，保障我們的基本生活。沒錯，我願意做一個勞動者，也希望我能像其他勞動者一樣，努力地工作並得到應有的報酬，這就是我們這個年齡階段所需要的。我珍惜她，並尊重所謂的做了母親的她。

我們都不會去計較彼此的過去。我也清楚並不是每個女人都適合做畫家的妻子，她的情願與進步說明她適合做我的妻子。

在不損害我對西恩的忠誠的前提下，我都會盡可能地做到我所能做到的事。比如她對我定居在海牙而有什麼異議的話，我可以為了她而搬到她所喜歡的地方，不論是鄉下還是城裡我都無所謂。我相信機遇總是垂青於有準備的人，並且我會努力地抓住機會。後我還想聲明一下，關於對西恩永遠忠誠相待這個問題，我堅信我不會違背誓言的。

如果凱在去年夏天肯聽我的話，那麼在阿姆斯特丹她或許就不會那樣無禮地對我視而不見。這樣結果就會完全不同了。如今的我正在努力奮鬥，我除了工作還是工作，工作催我奮進。我能做的隻有行動起來，並在行動的過程中保持十分清醒的頭腦。

生活也如同繪畫時那樣：有時你必須動作迅速而果敢，閃電般快速地勾畫出輪廓。生活也一樣，在這種時刻你不能猶豫，而要全神貫注於你做的事情。這樣纔能在短時間內做出你所需要的東西。

一個男子的果斷並不是先天具備的，而是在經歷許多事情後纔能得到。比如，導航員能成功地利用暴風雨指揮船隻，而不是讓它毀掉船隻，道理是一樣的。我的追求沒有那麼高，然而在生活中遇到這種情況時，我也會試著去運用這其中的道理。

她遭人遺棄，孤身一人在社會中生活，沒有人需要她，因此她沒有感受到過別人關心她的感覺。如今我遇到了她，我想給她我全部的愛，給她足夠的安全感。我非常高興她能感受到我為她付出的良苦用心，並且她因此而振作起來。

我們倆的工作單調而無聊，我負責繪畫，而她負責擺姿勢。我們都知道貧窮的滋味。然而我們會背水一戰，堅持到底。就像漁民明明知道大海風暴的危險，但他不會因此而卻步，存在等待著不勞而獲的心理。我寧願讓危險臨近自己而不會試圖去躲避困難。

西恩將要去萊頓，我告訴她說：“姑娘，趁你還沒去之前我想盡我的一切能力去幫助你，因為等到你從萊頓回來時，我不知道我會變成什麼樣子。也不知道還有沒有面包，但我會與你和孩子分享我所擁有的一切。”我說的這些話並不是沒有可能發生，因為在年中我和她的生活來源都是依賴於你。因此，我每天都過著擔驚受怕的生活，我買的東西包括畫具和顏料都不敢超出我所能承擔的經濟範圍。我努力地工作，希望工作能改變我的處境。

提奧，我的弟弟，我不知道這些事情能否成為我們關繫的裂痕。假如不會，那麼我們就仍然能繼續攜手共進。就算遭到“世俗者們”的反對，但如果你還肯幫助我，我會非常感謝。在我動筆寫下這封信時，為了不顯露自己的無能，我曾努力地忽視我們之間的關繫。

如果不幸的結果發生了，也就是你對我的態度改變了，不再接濟我了，那麼我希望你在停止接濟之前通知我一聲。當然，我更渴望你內心的想法。

我相信自己的感覺，我相信我的弟弟提奧肯定不會這麼做，我想“提奧將終止他的幫助”這一想法是多餘的。然而我想說的是，這種事情我見得多了，現實就是這樣，我不該去責怪你，因為我相信你的出發點絕不是惡意。

今年鼕天，我和毛沃的來往使我得到了一個教訓。從字面意義去理解毛沃所說的話，那就是毛沃認為特斯蒂格會記得我的生活是多麼困難。這是一個錯誤的理解，也是我個人目光短淺的後果。

我覺得毛沃拒絕來看我的真實原因，和我所做的畫沒有關繫，而是以錢來作為衡量。金錢和權力是成正比的，不會因為你的反駁而得到勝利，反而會得到相反的結果。現實就是這樣，如今我冒著巨大的風險來反駁你是同樣的道理。我在盡自己的努力來畫畫，我的繪畫生涯能否繼續全部取決於你，因為我的生活來源都是依靠著你的資助。我現在非常矛盾，也非常痛苦。一方面，我既不能放棄西恩，因為那是一件多麼卑鄙可恥的事情；然而我也不能以欺詐的心理去隱瞞真相；另一方面，我又面臨著可怕的命運安排。這種命運的安排迫使我隻好“砍掉我的腦袋”！但是我的腦袋對我來說是非常重要的，我的繪畫生涯也取決於我的腦袋。

現在我隻希望有那麼一些人可以理解我：我的一言一行都是一個正常人所付出的真情和一種對於愛的渴望；我也相信單靠魯莽、傲慢和冷漠並不能使一個人改變；我勇敢地邁出步，說明我的意志已非常堅定。我知道，我不能依賴追求高的生活水平或依賴改變自己去附和人們的喜好，我覺得自己的作品能夠把握住生活的真諦並永遠地存留在人們的心中，這就使我非常高興了。

我不但不能這麼做，也不想這麼做，是因為我不能更好地理解它的出路。這個道理如同我能讓你理解我，那麼西恩和她的孩子包括我自己將會平安無事一樣。

我收到了你給我資助的100法郎，為此我非常的欣慰。我還像往常一樣在等待著你的來信，我相信你遲早有一天會明白，和一個孕婦生活在一起時間有多慢。不知道我可否這樣理解你所說的話：我隻需要去好好地作畫，而不需要去考慮你對問題的看法。

這些事情讓我感到無比的郁悶。為了排除憂郁，我特意躺在一棵老樹干邊的沙土空地上，開始畫這棵老樹。我穿著休閑的亞麻布罩衫，和往常一樣叼著煙鬥，望著湛藍的天空，望著我所能望到的一切。這種感覺與西恩給我做模特時，我精心描繪軀體的曲線美是一樣的，這種超脫的平靜如同我已遠離塵世千裡之外。

經過精心的付出之後我現在已完成了兩張素描。張是《悲哀》，為了襯托出悲哀這個主題，特意讓畫上沒有任何的背景，隻有一個頭發披在肩上，部分頭發編成了辮子的人物，而且尺寸也稍微大些。另一張是《根》，顧名思義畫的是沙土地上的一些樹根，樹根像征的是萬事萬物的根本。通過這兩張素描，我想描繪出疊加的形像，以表達為生存而奮鬥這個主題；或者說努力地表現出自然的狀態。這兩幅畫是我特意為你的生日而作的，我覺得這特別適合掛在你的新居內。

我的那幅畫《悲哀》，韋森布呂赫已看過了，他對那幅畫的評價使我非常高興。我對這幅畫的評價與人們的一些陳腐老調的評價不同，我覺得對藝術理想的表達方式之一可以選擇英國式的表達方式；但是，很多人不贊同。

所以，我的繪畫基本上是自學的。有人認為我的技法不同於其他畫家的技法，這是多麼的膚淺啊，我從不以為這是導致我的畫賣不出去的原因。比如我面前這張穿黑色羊毛衫的女子的畫像，就是用了英國式的表達方式顯示出它的本質。再如這張大幅的《悲哀》、《吉斯特街上的老嫗》以及《老翁》，我相信總有一天會出現賞識它們的人。當別人拒絕幫助我時，我的弟弟開始幫助我，促使我更努力地創作。

從前，畫家間有互相幫助的美好感情，而現在卻是互相傾軋；表面上是社會名流，私下各自為政。我寧願到灰暗、淒慘、泥濘、陰郁的地方去，在那些地方，我感到心安。雖然我有自己的工作，但與別人靠工作掙錢不同，我需要用錢來從事這項工作，這就是繪畫。雖然我對未來沒有什麼宏偉的計劃，我也不想發財致富，但我對繪畫越來越渴望，繪畫成了我的一種強烈的愛好。上幾個星期我感到虛弱，但我在難受的時候，我仍逼著自己去工作，因為我不能病倒，我必須照顧西恩和她的母親。她們搬到一間較小的屋子去住，這房子帶有庭院，我想畫一張這間小屋的素描。

醫生說她分娩可能在六月下旬，但還不能確定說出分娩的日子。醫生問了她很多問題，從醫生的話裡我知道西恩不能再去做妓女了，否則會要了她的命。而我遇到她，給她必要的幫助，她的情況好多了。我們簡單地準備好了嬰兒的衣服。所以如果弟弟終止了對我的幫助，我和西恩會陷入痛苦與困頓。

我還是十分感謝弟弟的來信與隨信寄來的東西，雖然弟弟對西恩的看法與我大相徑庭，我理解你的想法。而我是這樣想的，我們每天在一起，每天工作也離不開對方，需要家庭生活。如果不結婚，人們會說我們非法同居，而結婚，我們會十分窮困。

關於西恩，我們都互相鐘情。雖然我的感情不再熱烈，但對西恩是的愛戀。我們相依為命，共同前進，把生活的不幸變成愉快。她的母親也是個堅強的人，靠給別人打雜來維持生活，像弗萊爾畫的那種婦人。我不在意父母在不在意結婚這種形式，但父親不同意，他覺得我和她住在一起又沒有結婚，這種情況會更見不得人。而我認為我的生活方式簡單，不會有什麼麻煩。

父親總是把我看成小孩子，但我已經三十歲了，而且看上去更老。父親不管這些，寫信給我說，我纔剛剛步入青年時代，他讓我再等一等，可我不想再等下去了。我不希望那些戲劇性的阻止我和西恩共同生活的場面發生。其實，我對西恩的態度有一部分功勞應歸於弟弟，假如沒有弟弟的幫助，我是沒有辦法讓西恩的情況有所改善的。我和西恩像真正的波希米亞人一樣，從早到晚在海邊沙丘上搭帳篷生活，我們帶了面包和咖啡。

我買衣服時，盡量買那些適合我在沙丘或畫室中工作時穿的。如果弟弟衣櫃裡有你不穿但又適合我穿的衣服，那就給我吧。我不喜歡紳士們穿的衣服，那衣服窮要面子。我的工作服也很干淨，這要歸功於西恩，是她幫我收拾縫補這些衣服。

告訴我西恩給你留下了什麼印像。她其實沒有什麼耀眼的地方，不過是芸芸眾生中的一位普通女子，但對我來說她的品性不一般；雖然生活中存在不如意的一面，無論是誰隻要他愛一個普通女子而又被她所愛著，那他肯定是這世界上幸福的人。

如果起初我沒有和西恩相遇，我已經可能變成了一個冷酷無情而且生性多疑的人，西恩的出現使我對工作充滿活力。我還要說一點：因為西恩體會了一個畫家生活中的困難和煩惱，而且很願意為我作畫擺姿勢，我認為我和她走到一起將會比當初我和凱結婚更能成就我成為一個好畫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