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周六，凱蒂比平時忙得更晚。過去幾天裡她瘋狂地購物布置房子——給客廳的窗戶掛上了一條純蕾絲窗簾；牆上掛了幾幅廉價壁畫；鋪上了幾塊小地毯；買了他們共進晚餐的餐具墊子和酒杯。周五晚上，她一直忙到午夜，把新買的靠枕弄蓬松了，後又把房子打掃了一遍。陽光斜照，從她的窗戶流瀉而入，在她床上投下了一條條金線，她睡得酣沉，突然，她被錘子敲打的聲音吵醒了。看看表，她發現一覺醒來已經過了九點了。


跌跌撞撞地爬起床，凱蒂打著哈欠，走進廚房，擰開了咖啡壺，然後走到了走廊上，她瞇起眼斜望著早晨明亮的陽光。喬在自家走廊上，舉著錘子準備落下新的一擊，這時她看見了凱蒂。


喬放下錘子問：“我沒吵醒你吧？”

“吵醒了，但沒關繫。我本來也該起床了。你在干什麼？”

“我正在設法不讓百葉窗掉下來。昨晚回到家，它就歪了，我總感覺它會在半夜掉下來。估計那砰的一聲會把我驚醒讓我好幾個小時都睡不著覺。”


“需要幫忙嗎？”

“不必。我自己來就行了。”

“要不要來杯咖啡？”

“很好。我過幾分鐘就過去。”

凱蒂走進廚房，脫下睡衣，穿上了一條短褲和一件T恤。她刷了牙，梳了頭，把纏在一起的頭發梳順了。透過窗戶，她看到喬正朝這邊走來，便先打開了前門。


凱蒂倒了兩杯咖啡，喬一走進門就遞給了她一杯。

“你的房子越來越有型了！我愛死了這地毯和壁畫。”

凱蒂謙虛地聳了聳肩。“嗯，那個……紹斯波特開始有家的味道了，我盤算著要將這個小屋變成久居之地。”

“太棒了。聽著好像你終於要安定下來了。”

“你的地方修整得怎麼樣了？”

“好些了。等弄好了我請你過去參觀參觀。”

“你去哪裡了？近總是不見你人影。”

喬不以為然地一揮手。“我因公出差去外地了幾天，接著上周末我又去拜訪了一個人，然後就是工作了。你知道生活總是這樣重復。”

“近我也忙得不可開交。近我上了不知多少個班次。”

“你今晚也要工作嗎？”

凱蒂啜飲了一口咖啡。“不。今晚我邀請了一個朋友來喫晚餐。”

喬聞言頓時雙眼放光。“想不想讓我猜猜是誰？”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凱蒂試圖掩飾那悄悄爬上脖子上的紅暈。

“我就知道！”她喊道，“祝福你。你決定好了要穿什麼衣服嗎？”

“還沒呢。”

“嗯，無論你決定穿什麼，都會很美，我肯定。你要親自下廚嗎？”

“相不相信，我其實廚藝一流。”

“你打算做什麼喫的？”

當凱蒂告訴她時喬揚起了眉毛。

“聽著就讓人口水直流，”喬說，“太棒了。我真為你高興。為你們倆。你激動嗎？”

“不過是喫頓晚餐而已……”

“我就當你承認了，”她俏皮地眨了眨眼，“我不能來偷看你們倆實在是太可惜了。我真想看看你們是怎麼發展的，但不巧的是我又要出城了。”


“是啊，”凱蒂說，“你不能過來真是太可惜了。”

喬大笑。“我說，夾槍帶棒可不像你。但是你可要記住，我不會放過你的，我一回來就要你一五一十地講給我聽。”

“不過是喫頓飯。”凱蒂又來了。

“那就更不必推脫了，你大可以向我和盤托出。”

“我覺得你需要另外培養個愛好。”

“也許吧，”喬假意附和，“但是目前來說，既然我的感情生活一片空白，就隻能通過你獲得些許樂趣了。女孩子都愛做夢，明白嗎？”




凱蒂的首站是理發店。那裡一個名叫布列塔妮的年輕女孩給她修理並染了頭發，整個過程都嘮叨個沒完。街對面是紹斯波特一家精品女裝店，凱蒂接下來就去了那裡。盡管她騎車經過過那家商店，但還從未進去過。她從來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想或需要進這種商店，但當她在店裡瀏覽時，喜悅和驚訝在心中滿溢而出，她沒想到這裡有這麼多選擇，而且價格也公道。但後凱蒂的注意力還是被吸引到了減價商品上。


獨自一個人到這樣一家服裝店買衣服她感覺很奇怪。她很久沒有這麼做過了，她在更衣室換衣服，這麼多年來她從未感到這麼無憂無慮。


她買了幾樣減價商品，包括一件合身的褐色上衣，上面鑲著小珠子和流蘇，前胸略偏下，但不算暴露，足以凸顯她曼妙的身材。她也找到了一條漂亮的花格夏裙，和上衣搭配得天衣無縫。付款之後，她走過兩家店，朝一家鞋店走去，她知道那是鎮裡的一家鞋店，她在那裡挑了一雙涼鞋。她買的依然是減價品，購物對女人來說再尋常不過，但她幾乎欣喜若狂，過去幾天她收了不少小費，她決定犒勞一下自己。但也要確保揮霍有度。


從鞋店出來，她緊接著去了化妝品店買了幾樣化妝品，後騎車穿過小鎮朝雜貨店飛奔而去。她不急於一時，心滿意足地瀏覽著一排排貨架。過去那惱人的記憶偶爾會冒出來，卻終被她壓了下去。


一切準備就緒，她騎車回到家，開始準備晚餐。她用海螯蝦調味汁做起了蟹肉燜蝦。她憑記憶回憶菜譜，她過去多年裡做過很多次，相信自己什麼都沒忘。至於配菜，她決定用瓤辣椒和玉米面包，開胃菜她想做熏火腿包咸味干乳酪，上面澆山莓汁。


好久沒有做這樣精致的大餐了，但她一直喜歡從雜志上剪菜譜留存，她年輕的時候就養成了這個習慣。她偶爾會和媽媽一起做飯，這是她的一大嗜好。


整個下午她都忙個不停。她配好了面包，放進了烤箱裡，然後配好了瓤辣椒的材料。她把這些和火腿包咸味干乳酪一並放進了冰箱裡。玉米面包一烤好，她就把它放在櫃臺上冷卻，開始做山莓汁。材料不多——糖、山莓和水——等她準備就緒，廚房裡香氣撲鼻。其他活兒可以等會兒再繼續了。


她到臥室裡把短裙收短到膝蓋上面，接著後巡視了房子一次，確保一切都準備妥帖了。後，她開始脫衣服。

她走進去淋浴的時候想到了亞歷克斯。她腦海中浮現出他隨意的笑，優美的動作，記憶慢慢在她腹中燃燒。她禁不住浮想聯翩，她想著不知道這會兒他是不是也在衝澡。這個想法很色情，她感到既興奮又新鮮。不過是喫一頓飯而已，她再次提醒自己，但就算她不停地說服自己，她也不能違背自己的心，她對自己並沒有徹底坦誠。


她這番忙碌另有一種動力，她試圖抵賴。她為他著迷的程度遠遠超過了自己願意承認的，當她衝完澡走出來，她警告自己要謹慎。不知為何她覺得自己可以依靠這個男人，這個念頭令她驚恐。她還沒有準備好開始一段新戀情。還沒有。


這時，她再次聽到心裡有個聲音在小聲說，也許你已經準備好了。

擦干身體後，她在身上塗上了一種氣味甜美的香體露，然後穿上了新衣服，套上了涼鞋，接著拿起了從化妝品店買來的化妝品。她不想化濃妝，隻想點上口紅、塗上睫毛膏、打點兒眼影。她把頭發梳了梳，然後戴上了一對搖擺的耳環，這是她一時興起買的。打扮完畢後，她從鏡子前往後退。


她暗自想，我把所有的好東西都穿戴到了身上。她左看右看，扯扯上衣，後滿意地笑了。她很久沒有把自己收拾得這麼漂亮了。

艷陽終於開始朝西天挪去，但房子裡還是酷熱難當，她打開了廚房窗戶。她擺餐桌時，陣陣微風吹進來，讓她感到無比的涼爽。前兩天，她去過亞歷克斯的店，當時她正要離開，亞歷克斯突然問她他是否可以帶瓶酒過去，想到這裡，凱蒂擺出了兩個玻璃酒杯。她在桌子中央放了根蠟燭，然後往後退想看看效果如何，這時她聽到車子開過來的聲音。她看了看表，亞歷克斯準時到達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想驅逐心中的緊張。然後穿過房間，打開了門，走到了走廊上。亞歷克斯穿著牛仔褲，藍色襯衣的袖子挽到了肘部，他站在駕駛座側門旁，躬身探進車裡，很明顯是在拿什麼東西。衣領邊的頭發還有點兒濕。


亞歷克斯拿出兩瓶葡萄酒，一轉身看見了她，頓時驚獃了，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她站在那裡，沐浴在後一抹金色的夕陽中，渾身散發著瀲灩的光，那一瞬，他隻是目不轉睛地凝望著她。


他的驚訝一覽無餘，凱蒂放任自己沉浸在這目光的洗禮中，希望這種感覺能持續永遠。

“你來了。”

她輕啟朱唇打破了沉寂，但亞歷克斯還是怔怔地望著她。他知道這個時候應該說兩句好聽的俏皮話來消除這份緊張，但他心中隻有一個念頭，我完了，徹底淪陷了。


他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發生的，甚至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也許是喬希掉進河裡他看見克裡斯汀抱著凱蒂的那天早上，或是那個暴雨的午後他開車送她回家時，又或是他們在海灘上共度的那天。他此刻隻知道，他為她痴迷，隻能祈禱她對他也一樣。


後他終於回過神來，尷尬地輕咳了聲。“來了，”他說，“我來了。”



16

黃昏，雲霞靜逸，彩練如胭，凱蒂領著亞歷克斯穿過小小的客廳朝廚房走去。

“我不知道你喜歡怎麼喝，但我要用酒杯。”她說。

“好主意，”他表示贊同，“我不知道今晚要喫什麼，所以我把長相思① 和馨芳葡萄酒② 各帶了一瓶來，你喜歡哪種？”

“你選吧。”她說。

廚房裡，她倚靠在櫃臺上，兩腿相交，而亞歷克斯則把瓶塞鑽往瓶塞中旋進去。他看起來比她更緊張，這是的一次。伴隨著一連串嫻熟的動作，他打開了長相思。凱蒂將玻璃杯放在他身旁的櫃臺上，突然意識到他們站得有多近。


“我剛到的時候就應該說的，你真美。”

“謝謝。”她說。

他倒出了一點酒，然後把酒瓶放到一邊，遞給了她一杯。她伸手接過去時，他能隱隱聞到她身上的香氣。

“我想你會喜歡這酒。至少我是這麼希望的。”

“我會的，”她說著舉起了杯，“干杯。”她提議，酒杯和他的踫到了一起。

凱蒂啜飲了一小口，她對一切都是那麼滿意，一種愉悅感流遍了她全身——她看起來是那麼美，感覺是那麼愜意，酒味芳醇，山莓汁的香氣還流連在空氣中，亞歷克斯的眼神不時在她身上掠過，想掩飾卻不能夠。


“想不想去走廊上坐會兒？”她建議道。

他點了點頭。走到戶外，他們分別坐在一張搖椅上。熱氣慢慢涼下來，蟋蟀開始奏鳴，一切都在迎接夜晚的到來。

凱蒂品著美酒，感受著留在舌上的水果味兒。“克裡斯汀和喬希今天過得如何？”

“很好，”亞歷克斯聳了聳肩，“我帶他們去看了一場電影。”

“外面的風景那麼美，你們卻在電影院裡白白糟蹋了這大好時光。”

“我知道。但周一是國喪日，我想我們還要在戶外忙幾天。”

“國喪日商店正常營業嗎？”

“當然。那可是一年中繁忙的日子之一，因為大家都想在水上度假。我大約要工作到凌晨一點左右。”

“我得說我真同情你，但是我也好不到哪裡去，我也要工作。”

“也許我們會再去打攪你。”

“你們根本沒有妨礙我，”她從杯頂望過去，瞅著他說，“好吧，不管怎麼說，孩子們沒有打擾我。但是我好像記得某人曾抱怨過我的服務質量不夠好。”


“這種事隻有像我們這樣的老家伙纔會做。”他調侃道。

她大笑著往後靠在了搖椅上。“我休息的時候就喜歡坐在這裡看書。這裡真安靜，有時候我感到方圓幾英裡隻有我一個人。”

“的確如此。你住的地方荒無人煙。”

她開玩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說話掂量著點，我很喜歡自己的小天地。”

“它值得你喜歡。它比我預料的好得多。很有家的味道。”

“慢慢變得像家了，”她悠悠地說道，“這是個漸進的工程。讓我高興的是它是我的，沒有人能奪走它。”

聞聽此言，他扭頭看著她，而她正出神地望著礫石路，眼神一直飄到了遠處的草地上。

“你還好吧？”他問。

她沉吟了片刻纔開口說：“我隻是在想你能來我真高興，你甚至都不怎麼了解我這個人。”

“我覺得我很了解。”

凱蒂對此不置可否。亞歷克斯看著她垂下了雙目。

“你以為你了解我，”她輕聲說，“而實際上你不了解。”

亞歷克斯感覺到她不敢再多言。沉默中，他聽到自己身下的搖椅前後搖晃時走廊的地板不堪重負發出的吱嘎聲。“要不讓我來告訴你我自認為了解的，然後你來評判我說得對不對？你覺得怎麼樣？”


她點點頭，雙唇緊抿。亞歷克斯開口了，聲音輕柔。

“我認為你聰明迷人、心地善良。隻要你想，你可以打扮得比我見過的任何女人都美。你獨立、幽默，對孩子驚人地耐心。我的確不知道你過去的具體情況，你這麼想是正確的，但除非你想告訴我，否則我並不認為那有多重要。人人都有過去，過去不過如此，已經過去了。你能從過去汲取教訓，卻無力改變它。而且我根本不認識過去的你。我認識的你是那個我想更加接近、想深入了解的人。”


他的話如清泉從她心底流過，凱蒂臉上閃過一絲笑意。“你把事情說得多麼簡單。”她說。

“隻要你想就能。”

她轉動著酒杯的柄腳，思量著他的話。“但如果過去並沒有過去呢？如果它還在繼續發生呢？”

亞歷克斯繼續凝視著她，視線對上了她的。“你的意思是……如果他找到了你該怎麼辦？”

凱蒂渾身一哆嗦。“你在說什麼？”

“你聽清了我的話，”他說，盡量讓聲音保持平穩，甚至輕松，這是他在CID工作期間學會的，“我猜你結過一次婚……也許他正在到處找你。”


凱蒂像被石化了，眼睛睜得大大的。她突然感到無法呼吸，她猛地從搖椅上跳起來，灑掉了杯中剩下的酒。她從亞歷克斯身旁後退了一步，緊盯著他，感覺自己臉上血色全無。


“你怎麼知道這麼多我的事？誰告訴你的？”她質問道，她心念快速轉動，試圖拼湊出事情的來龍去脈。他不可能知道這些，根本不可能。她沒有告訴過任何人。


除了喬。

想到這裡她呼吸一滯，她瞟了一眼隔壁的小屋。她的好鄰居，她想，是她出賣了她。她的朋友背叛了她。

就在她腦子飛速運轉的同時，亞歷克斯也沒閑著。他能看到她神情中的恐懼，但是他之前見過她類似的神情。見過了太多次。他知道，如果他們想更進一步，那是時候停止玩躲貓貓的遊戲了。


“沒有人告訴我，”他向她保證，“但是看你的反應我就知道我說對了。這不重要。我不認識過去的你，凱蒂。如果你想跟我講你的過去，我願意聽，隻要是我能幫得上忙的，我絕不會袖手旁觀，但是我不會逼你說。如果你不想告訴我，也沒關繫，因為，我還是那句話，我不認識過去的你。你想保守秘密肯定有你的原因，那也就是說我也不會把你的事告訴任何人。發生過的，沒有發生過的，我都會替你保守秘密，這件事隻有我們倆知道。隻要你願意，那麼朝前走吧，去過全新的生活，我會支持你，我說的每一個字都算數。你大可以相信我。”


他說話時凱蒂凝視著他，困惑、恐懼、憤怒、各種感情摻雜在一起，但她認真地聽著他說的每個字。

“但是……你是怎麼知道的？”

“多年的經驗讓我學會了注意其他人不會注意的細節，”他繼續說，“我生活中有一段時間就是從事這種工作的。你不是我遇到的個遭受這種狀況的女人。”


她繼續盯著他，感到天旋地轉。“你在部隊期間？”她總結道。

他點了點頭，緊盯著她。後他從搖椅上站了起來，謹慎地朝她走近了一步。“我再給你倒杯酒吧？”

凱蒂的腦子亂成了一團麻，她不能回答，但他伸手去拿她的酒杯時，她沒有反對。走廊上的門吱嘎一聲開了，又在他身後合上了，走廊上隻剩下她一個人。


她朝欄杆走去，思緒萬千。她克制著立刻打包行李，抓起存滿一咖啡罐的錢，盡快離開這座小鎮的衝動。

但接下來該怎麼？如果亞歷克斯光靠觀察她就能得知真相，那其他人也有可能會知道。也許，僅僅靠運氣，隻期望他們不像亞歷克斯。

她聽到身後的門吱嘎一聲又開了。亞歷克斯走到了走廊上，和她一起站在了欄杆旁。他把酒杯放在了她面前。

“想好了嗎？”

“想什麼？”

“盡快逃到哪個不知名的地方。”

她轉向他，滿臉驚恐。

他伸出張開的雙手。“否則你還能想什麼？但是我想告訴你，我之所以問隻不過因為我有點兒餓了。我可不想還沒填飽肚子你人就不見了。”


她過了半晌纔恍然大悟他是在開玩笑，想起剛纔那幾分鐘發生的一切，她不相信她還能笑得起來，但她的確如釋重負地笑了。

“我們去喫晚餐吧。”她說。

“明天呢？”

她沒有回答，而是伸手去拿她的酒杯。“我想弄明白你是怎麼知道的。”

“不是從一件事上看出來的。”他說。他提起他之前注意到的幾個細節，後搖了搖頭，“大部分人不會把這些聯繫到一起。”

她盯著杯中酒，看酒有多深。“但是你做到了。”

“我不知不覺中這麼做了。這是一種根深蒂固的習慣。”

她思量著他的話。“這麼說你已經知道有一段時間了。或者說至少有懷疑。”

“是的。”他坦白承認。

“這就是為什麼你從不問我的過去。”

“是的。”他再次承認。

“你還想約我嗎？”

他表情嚴肅。“看見你的瞬就想和你約會了。我不過是在等你做好準備。”

夕陽的後一道餘光從天際消失了，黃昏來臨，萬裡無雲的天空變成了淡紫色。他們站在欄杆旁，亞歷克斯目視著輕輕的南風將她的幾縷秀發托起。她的肌膚被鍍上了一層迷人的光澤，他凝視著她呼吸時微微起伏的胸口。她眺望著遠方，他看不懂她的表情，亞歷克斯好奇她在想什麼，突然感到喉嚨被什麼東西卡住了。


“你從來對我的問題避而不答。”他後說。

她沉默了一會兒，一抹羞澀的笑意終於爬上了她的臉頰。

“我想我會在紹斯波特待上一陣子，如果你想問的是這個的話。”她回答道。

她的香氣鑽進了他的鼻孔裡。“你可以相信我，這你是清楚的。”

她靠進了他的懷裡，他抱住了她，他的手臂是那麼有力。“我想我沒有選擇，對不對？”

幾分鐘後他們回到了廚房。凱蒂將她的酒杯放在了一旁，她拿出開胃菜，然後將瓤辣椒放進了烤箱裡。亞歷克斯對她的過去精準的判斷依然讓她頭昏腦脹，她很高興有事情可以忙，這樣可以讓她轉移一下注意力。真難想像他還願意跟她共度今宵。而更重要的是，這個夜晚她希望有他陪伴。內心深處她是自卑的，她不知道自己是否還配得到幸福，也不確信自己是否還配得上任何正常人。


那便是她的過去在她的心底留下的不可告人的秘密。不是因為她遭受過虐待，而是因為不知為什麼她感到自己活該，因為是她放任了這種事的發生。甚至是現在她都感到可恥，有時候她感到自己面目可憎，丑陋不堪，就好像她留在身後的傷疤人人可見。


但是此時此地，這種感覺沒有過去那般強烈了，因為她覺得亞歷克斯理解她受到的羞辱，而且也不在乎。

她從冰箱裡拿出早先配好的山莓汁，用調羹一勺勺舀進一個小平底鍋裡加熱。沒多久就熱好了，把它盛放到一邊後，她從烤箱裡拿出火腿包干酪，澆上山莓汁，然後將干酪端上了餐桌。突然她想起了什麼，於是從櫃臺上拿來了酒，走到餐桌旁，加入了亞歷克斯。


“我們開動吧，”她說，“辣椒要再等一會兒。”

他身子朝淺盤欠了欠身。“真香。”

他把一塊干酪夾到盤子裡，咬了一口。“哇哦！”他連聲贊嘆。

她得意地笑了。“好喫吧，嗯？”

“好喫得不得了。你是從哪裡學來的？”

“我曾經有個朋友是大廚，他對我說這道菜能驚倒一片。”

他用叉子又切了一塊。“你要繼續在紹斯波特待下去我很高興，”他由衷地說，“我就能經常喫到這道美味佳肴了，就算我要用店裡的東西來交換也在所不惜。”


“這道菜的做法並不復雜。”

“你從來沒有看過我做飯。做孩子喫的我很拿手，但輪到做自己喫的，水準就急速下降了。”

他伸手去拿自己的酒杯，喝了一口酒。“美酒配干酪也許更妙。我去把另一瓶開了你不介意吧？”

“隨你。”

他朝櫃臺走去，把馨芳葡萄酒也開了，而凱蒂則走到櫥櫃前，又拿出了兩個酒杯。亞歷克斯往兩個酒杯中分別倒了酒，遞給她一杯。他們的距離非常親昵，一不小心就能踫到彼此，亞歷克斯真想一把拉過她，擁她入懷，但他克制住了，尷尬地輕咳了兩聲。


“我想告訴你一些事情。但我不想你誤會。”

她有點兒躑躅。“為什麼聽起來有點兒可怕？”

“我隻是想告訴你我對今晚多麼期盼。我是說……我整周都在想著今晚。”

“這有什麼讓我可誤會的？”

“我也不知道。可能因為你是女人，也可能因為這麼說你會感覺我很瘋狂，女人不喜歡瘋狂的男人。”

今晚次凱蒂輕松地笑了。“我不認為你瘋狂。我隻感覺有時候你可能因為商店的生意太忙，還要照看孩子，有點兒疲於應對，但你並沒有每天電話騷擾我。”


“那不過是因為你沒有手機。但不管怎麼樣我想讓你知道這對我來說非常重要。我這方面的經驗匱乏。”

“晚餐？”

“我說的是約會。我很久沒約會了。”

很久沒約會的豈止你一人，她暗想。但他這番話讓她很受用。“來吧，”她說著指了指開胃菜，“好趁熱喫。”

開胃菜喫完後，凱蒂從餐桌邊站起身朝烤箱走去。她瞧了瞧辣椒，接著把早先用過的平底鍋洗干淨了，準備就緒後，她開始炒蝦。蝦炒好後，調味汁也準備好了。她在他們倆的盤子上各放了一根辣椒，然後添了主食。她把燈光調暗了，然後點燃了桌子中間放的那根蠟燭。黃油和大蒜的香氣，跳躍的燭光映照在牆壁上，這間舊廚房頓時煥然一新。


他們邊喫邊聊，不知不覺中天空中的星星已經若隱若現了。亞歷克斯對食物贊不絕口，聲稱自己從來沒有喫過比這更好喫的東西。蠟燭漸燃漸低，酒瓶見空，凱蒂零零星星透漏了一些她在阿爾圖納的成長經歷。她跟喬講的時候有所保留，並沒有把父母的真相和盤托出，而對亞歷克斯她卻把故事完完整整地講了出來：不停地搬家，父母酗酒，她十八歲後就被掃地出門。整個過程中，亞歷克斯都靜靜地聽著，一言不發，不置可否。即便如此，她還是不確定他對她過去持什麼樣的看法。她終於說完了，有點兒懊惱自己是不是講得太多了。但這時他把手伸了過來，蓋在了她的手上。盡管她不敢看他的眼睛，他們的手卻在餐桌上膠合在了一起，兩人都久久不肯松開，就好像這天地間隻剩下了他們。


“我該去清理廚房了。”凱蒂終於開口打破了沉默。她把椅子往後推，從餐桌前站了起來。亞歷克斯聽到她的椅子刮擦地板的聲音，突然意識到那一刻已經過去了，他多麼渴望再回到那一刻。


“我想說，今晚我過得非常愉快。”他開口了。

“亞歷克斯……我……”

他搖了搖頭。“你什麼都不必說——”

她沒有讓他說完。“我想說，行嗎？”她站在桌旁，雙眸中閃動著某種莫名的感情。“我也過得很愉快。但是我知道這將會把我們帶往何處，我不想讓你受到傷害。”她長長吐出一口氣，竭力穩住自己，思索著接下來要說的話。“我不能給你任何承諾。我不能告訴你我明天將會在哪裡，更別提此後的一年時間。次逃跑的時候，我就想我能將一切拋在身後，重新開始，你知道嗎？我獨自過著自己的生活，假裝什麼都不曾發生過。但是我怎麼能夠呢？你以為你了解我，但是我自己都不確定我還知不知道我是誰。你對我了解的很多，但你不知道的事情也很多。”


亞歷克斯感到心中有什麼東西坍塌了。“你是說你不想再見我了？”

“不，”她猛烈地搖著頭，“我之所以說這些是因為我真的很想再見到你，但我又感到無比的恐懼，因為內心深處我知道你應該得到更好的女人。你應該得到一個能依靠的女人，你的孩子也能依靠的女人。正如我所說，我身上有你不知道的盲點。”


“那些並不重要。”亞歷克斯堅持說。

“你怎麼會知道？”

死一般的沉寂中，亞歷克斯能聽到冰箱發出的嗡嗡聲，細不可聞。窗外，月兒已經高高升起，慘白地掛在樹梢。

“因為我懂我自己的心。”他終開口了，他意識到他已經深深愛上了這個女人，愛到不能自撥。他愛他認識的凱蒂，也愛那個他無緣得識的凱蒂。他從餐桌邊站起身，拉近了彼此間的距離。


“亞歷克斯……不行……”

“凱蒂……”他喃喃道，那一刻，他們都一動不動。亞歷克斯終將手放在她的腰部，將她拉入了自己懷中。凱蒂深深吐了口氣，就好像一個由來已久的重擔終於卸下了，當她抬頭看時，她突然感到自己的恐懼很沒道理。無論她告訴他什麼他都會愛她的，他已經深深愛上了她，也將永遠愛她。


這時她恍然明白原來自己也傾心於他。

想到這裡，她情願地倒進了他的懷裡。他抬起一隻手溫柔地撫摸著她的頭發，她感到他們的身體緊貼在了一起。他的動作是那麼輕柔，她從未體驗過，她驚訝地看著他閉上了雙眼，把頭側向一邊，他們的臉慢慢貼近了。


他們的唇終於貼在了一起，她嘗到了他舌尖的酒味。她把自己全部交給了他，任由他親吻著她的臉、她的頸脖，她頭微向後仰，狂喜地陶醉在這酥麻的感覺中，陣陣戰栗。他的唇滑過她的肌膚時她能感受到那絲濕潤，她的手臂情不自禁地攀上了他的脖子。


她想，這纔是真正愛一個人、也被人愛的感覺，想到這，眼淚衝進了她的眼睛裡。她不停地眨眼，想把它逼回去，但是突然之間，它們不再受她的控制，決堤而出。她愛他，想要他，但更重要的是她想要他愛真正的自己，包括她的瑕疵和不可告人的秘密。她想讓他知道整個真相。


他們在廚房裡吻了很久，身體緊貼著彼此，他的手從下向上撫摸著她的背，然後插入了她的發中。他臉上細微的胡茬扎得她渾身顫栗。當他的一根手指從她手臂上滑過，她突然感到一股熱流從身體裡流過。


“我想和你在一起，但我不能。”她後呢喃著說，但願他不會生氣。

“沒關繫，”他小聲說，“今晚已經不能更美好了。”

“但是你肯定很失望。”

他撥開了她臉上的一縷頭發。“你從不會讓我失望。”他說。

她用力地吞了吞口水，想要擺脫內心的恐懼。

“我有些事情你應該知道。”她喃喃地說。

“無論是什麼事情，我確信我都能解決。”

她又把身子靠進了他的懷裡。

“我今晚不能和你在一起，”她小聲說，“因為同樣的原因我也決不能和你結婚。”她嘆了口氣，“我有丈夫。”

“我知道。”他輕聲說。

“這對你都沒關繫嗎？”

“雖然不完美，但相信我，我也不完美，也許某天我們能把所有問題一次性解決。等你做好準備的時候，隻要你能整理好心情，我都願意等。”他手指摩擦著她的臉龐，“我愛你，凱蒂。現在你也許還沒有準備好說這些話，也許你永遠都不能說出口，但這都不會改變我對你的心意。”


“亞歷克斯……”

“你不必說。”他打斷她。

“能讓我解釋嗎？”她問道，終戀戀不舍地抽離了他的懷抱。

他絲毫沒有掩飾自己的好奇。

“我想告訴你一些事情，”她說，“我想跟你講講我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