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天當中陽光盛的時刻，強烈的光線，透過機場碩大的落地玻璃，將她的眼睛灼得生疼。

“朗兒……”

身後響起母親擔憂的聲音，林朗回過頭，輕輕微笑：“媽，我沒事。”

雅築看著她消瘦的面頰，欲言又止，這個她自小捧在手心裡面疼愛著寶貝著的女兒，竟然是她自己將她逼到了這個地步。

離鄉背井，流浪天涯。

如果，她能早一點說出那個秘密，那麼一切，是不是都會有不同？

雅築努力忍著淚，終究隻是含淚道：“到了那邊聽張阿姨的話，照顧好自己，等九月份的時候爸爸媽媽再過來，一起送你去意大利。”

林朗微笑，正要開口，忽見同來送行的小保姆月月面色奇怪地拿著手機走了過來：“朗兒，你哥的電話。”

她嘴邊的笑容一僵，內心一片淒然。

一旁的雅築亦是面色大變，來不及多說什麼，一把接過那電話就將它掐斷。

可是電話鈴聲不過幾秒之後又再瘋狂地響起，一遍接著一遍，不肯放棄。

雅築慌亂地想要撥掉電池，一雙手卻輕輕按住了她。

她聽見女兒輕而堅持地開口：“媽媽，把電話給我吧。”

“朗兒……”雅築心裡又亂又疼，幾乎就要松口，幾乎就要對女兒說，告訴他吧，你們不是兄妹。

可是，對面的林朗已經對著她笑了一笑，“你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

她接起了電話，面容安靜，眼底的那些傷和寂，反倒有了些許不真實的意味。

她喚他，“林射。”

隻是兩個字，卻仿佛用盡她一生的力氣。

電話那頭亦是沉默無聲。

到了此時此刻，他們誰都不知道，究竟，還能再說些什麼？又能再做些什麼？

她將臉轉向落地窗，陽光太盛，眼底一片白茫茫的刺痛，眼淚終於無聲滑落。

很長時間的沉默，隻有機場的廣播在持續不斷地響著。

她終於再開口：“再見，哥哥。”

這是從小到大，次，她叫他哥哥。

她安靜地掛了電話，關機，和母親擁抱，進了安檢。

並不知道電話那頭的他，死死地握著手機，一秒、兩秒，忽然發狠地一腳踩下了油門。

加速，再加速，過了這個轉角，再前行，不遠處便是機場。

信號燈已經在閃爍，前方的車輛也都開始減速。

他猛然一打方向盤，越過正前方的車子，強行加速硬衝了過去。

而就在這時，一輛載滿貨物的大卡車從轉角處，橫衝而來……

“乘坐 MU5716 飛往 B 市的旅客請注意，您所乘坐的航班現在開始登機……”

候機室內，機場廣播混著嘈雜人聲再度響起，林朗隨著眾人一道，排隊前往登機口。

不期然地想起了某一次他和她的短途旅程。

那時候還小，時間又太早，從登機到下機，她迷迷糊糊地埋在他懷裡睡了一路。

而他，也抱了她一路。

回到家給她蓋上被子時，他纔發現自己渾身幾近散架，一雙手臂更是完全動彈不了，直到第二天，去醫院打了一針纔又可以活動。

為了這個，她沒少被母親責備。

“女士們先生們，歡迎您乘坐 XX 航空公司 MU5716 航班前往 B 市，飛機很快就要起飛了……”空姐甜美的聲音拉回了她的思緒，她將安全帶繫好，閉上眼，不再看一眼這個自小生活的城市。

那樣多的曾經，那樣溫暖而奢侈的貪戀，終究是，再也回不去了。

回  緣起

我喜歡林射。隻喜歡林射。到死喜歡的也唯有他一人。

可是，即便我是這麼喜歡他，即便我知道他也一樣喜歡著我，還是沒有用。我們注定，不被允許在一起。

因為我是林朗。

世人眼中林射同父異母的妹妹。

——朗兒日記

林朗看了看日期，是三年前記的。

忍不住地，她的嘴角帶出了一抹苦澀的笑。

她從小就喜歡纏著林射，是不折不扣的跟屁蟲。而林射也總喜歡將他漂亮可愛的妹妹四下炫耀。

可她從來，不叫他哥哥。

他大她兩歲。他上初中的時候她隻念小學，待她終於考入他的學校，他卻就快離開了。

他初三，她初一。他高三，她高一。他大三，她大一。

可就為了這短暫的相聚，她仍是鉚足了勁去用功。

因為，林射念的學校，必然是好的一所。

“朗兒。”母親的聲音伴著敲門聲響起。

她合上日記本應道：“進來吧，媽媽。”

夏雅築推門進來，“月月做了你喜歡的綠豆沙，快點下樓喝。你這一走，該有大半年喝不到了。”

林朗笑道：“媽，我去上大學，又不是上戰場，你別說得跟生離死別一樣好不好？”

雅築看著女兒，仿若在看年輕時的自己。朗兒的樣貌是完全隨了她的，一點都不像她的父親。

她幫女兒把長發別到耳後，到底忍不住心底的牽掛和不舍，柔聲開口道：“你呀，沒心沒肺的，也不知道下樓來陪陪我和你爸，一個人在屋裡做什麼呢？”

“收拾東西。”

“我和月月不是早就幫你收拾好了嗎？”雅築奇道，說著便去看林朗的行李箱，“你這孩子，怎麼把東西都拿出來了……”

“媽，媽！太多了太多了，你是不是要把家給我搬過去呀？”林朗一看母親又要重新把東西塞回行李箱，連忙起身拉她坐下。

“你次出遠門，又死活不要我們送，多帶點東西總是好的。”

“媽，林射也在 B 大呀，你有什麼不放心的？”林朗笑，提到他，心底總是忍不住柔軟又明朗。

雅築想想，也笑了，“也是。要不是有林射在，我纔不放心你一個人去那麼遠的地方呢。干脆到我們學校念算了，雖然比不上 B 大，可也不差呀，在我身邊我也省心。”

要不是有林射在，我纔不去呢，即便再好又怎樣。

林朗暗暗想著，笑了笑，“我打電話給林射去，讓他別忘了明天到機場接我。”

一面說著，一面就去拿電話。

聽到雅築在耳邊埋怨，“你這孩子，沒大沒小的，說了你多少次了，也不知道叫一聲哥哥！”

她的笑容一滯，背過身沒讓母親看到。

因為他本來，就不是我哥哥。

多想大聲的把這句話告訴所有人。

可是不行，不行，他會傷心，他那麼驕傲的人，怎麼承受得住，所以什麼都不能說，所以隻能強迫自己壓下所有情緒，撥通了那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號碼。

“林射，電話。”

同一時間，孟揮宇揚了揚手中的電話，衝宿舍那頭埋首在書桌前的白色背影喊道。

林射沒有回頭，直接比了一個手勢，示意孟揮宇告知對方他人不在，思緒不曾從調查報告上移開分毫。

孟揮宇翻了翻白眼：“我又不是不知道你後天要給何教授交初稿，該回絕的電話我都回絕完了——你家裡打來的，說是你妹，要不要接……”

話沒說完，林射已經起身走了過來。孟揮宇做了個受不了的表情，把電話遞給他，又回到電腦前奮戰魔獸。

“林射，你手機怎麼關機了，在忙什麼嗎？”

女孩子輕快的聲音在電話線那頭響起，帶出了他嘴角一抹無意識的笑意：“沒有，手機在充電。”

似乎從他記事起，朗兒就不曾叫他哥哥，總是一口一個林射，叫得那樣輕快又理所當然。

雅築阿姨是說過她的，堅持要朗兒叫自己哥哥。可仗著爸爸和他的寵溺，她一直不肯改口，到後來，大家也隻好無可奈何地放任下去了。

“林射，你怎麼不說話？”

“林射，你有沒有想我？”

“林射，你別忘了明天要到機場接我哦！”

“林射……林射……”

他從來沒有告訴過她，他有多喜歡聽到自己的名字被她那樣輕輕帶笑地念起，帶著淡淡飄飛的愉悅，理所當然地蔓延過整片蔚藍天空。

掛了電話，孟揮宇的聲音閑閑地響起，“在這個節骨眼上能讓你放下正事聊那麼久的人，我看也隻有她了。真是你妹？不會吧？”

林射笑笑，沒說什麼。對於朗兒，從小護著寵著，似乎早已成了習慣。

他走回桌前整理資料，“今晚我去自習室趕報告，不回來了。”

“後天纔交，你不是隻差校對了嗎？用不著通宵吧？”孟揮宇一面敲著鍵盤一面問。

“明天朗兒過來，我沒時間。”

這一下孟揮宇連魔獸也顧不上打了，直接轉過身，“哎，我說……”

卻隻見林射關門離開的身影。

“死小子！”孟揮宇極度膨脹的好奇心得不到滿足，卻也隻能無可奈何地罵了句。